我點了點頭,我知道,中秋節那天中午,我看到小車班的小張,從那輛麵包車上往下搬從呈貢拉回來的寶珠梨。我看他上上下下的不方便,便去幫他。過後,小丁對我說,才調來的蘇副主任就說我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忙啥呢,各有各的職責。工作都沒章法,像是搶屎吃似的亂竄,且不亂了套?再說了,你一個人把事情都做完了,可是想叫大家下崗?……和尚忙才把頭剃了。當然,蘇副主任說的不能說沒有道理,可見人有難而不施援手,心裏蠻不是滋味的。
那晚在賓館裏,我和董主任吹了一宿的牛。我覺得,他是我所認識的領導裏最有水平,最善於分析問題、總結經驗的人了。他說,發現了領導有不對的地方,一般是不能說的,除非你和他的關係非同一般,並且還要掌握說的時機、技巧,還要特別注意,當著別人千萬不能提。我點頭稱是,記得剛進單位時,郎處長拿了份應訴材料來找我,讓我這個“重點大學中文係的高材生”幫看看,並一再強調有不對的地方一定給指出來。我認真看了幾遍,發現了一個邏輯上的問題:可以說,這是一篇很好的答辯辭,可美中不足的是(也可能是郎處長沒注意到),文中有一硬傷,剛好應了對方的說辭:甲方稱,乙方的弟弟開車路過甲方的飯館前時,與甲方的職工發生了矛盾。乙方便回家叫了會武術的大哥找上門來,打傷甲方多人。而郎處長幫乙方起草的答辯辭說:乙方的弟弟開車經過甲方門前,與甲方人員發生了矛盾,遭到圍攻,便開車跑了。可車開過去後得開回來,乙方懼怕甲方,不敢開車返回(唯一一條回家之路),隻好繞小路走回家,叫其大哥陪自己去開車回來。在經過甲方門前時,甲方自持人多,衝了出來(按我的想法,應該是“甲方自恃人多,衝出來就圍打乙方——甲方不知道乙方的大哥會武術,乙方在被迫自衛中,失手打傷了幾個甲方人員”)。而郎處長是這麼寫的:“……乙方迎了上去。好一場惡戰,直打得天昏地暗、人仰馬翻!”
“‘乙方迎了上去’,給人的感覺就是乙方是有備而來的,這不剛好應了甲方:‘乙方便回家叫了會武術的大哥找上門來,打傷甲方多人’的話了麼?”當我將我的這一想法說出來後,郎處長的臉便紅白相間起來。他麵露慍色的哼哼哈哈幾聲後,搶過材料,訕訕的走了。這時聽董主任說起,便說:“看到了別人的錯誤不提出來,那不是害人,犯自由主義麼?”
“是啊,做下屬的經常會處於兩難的境地:不提,犯自由主義;提了,他可能會害你。”
我啞然,曾聽說“反右”時,有的“右派”,就是對領導提意見而當上的。
“那……你是怎麼做的?”
董主任笑了起來:“這就是高遠!……這樣說吧,有一次我和周局去應酬。當對方的領導和周局握手時,我忽然發現,才方便過來的周局的褲子拉鏈沒拉起來,我便走他對麵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褲子。周局反應特快,他將衣服的下擺拉了一下就遮住了。”
“那……如果非得用語言,怎麼辦?”
“這,你就得好好的琢磨了。”
我點了點頭,怪不得,安大姐會說董主任是滑泥鰍。我想,他的“滑”,可能是長期當主任,磨練的吧?
記得當我們天南地北吹了一陣後,我提出了困擾了我許多年的那個問題: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
“當然是‘吃喝玩樂’。”董主任不假思索的。“你可能會說:‘我們共產黨員,活著是為了建設共產主義。’這話對呀。可共產主義就是為了人人都吃好、喝好、玩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年輕時,我們同學間也愛談理想,可誰也說不清。那時我們都不會想、也不會說自己的理想就是為了吃喝玩樂,那多俗啊?可經過了這許多年的工作、學習,我終於明白,把吃喝玩樂作為貶義,用以嚇人的人,是‘左傾’。他們思考問題的方法就有問題,是片麵、狹隘的,他們就不敢衝破自己思想的牢籠,而空泛的去談不著邊際的‘理想’——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和尚,他們是為‘理想’而活的。不過,他們不是人,是神!魯迅先生在他的小說《傷逝》裏說:‘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魯迅在這裏所說的‘生活’,並不是通常所說的工作、學習,而是說必須要有錢、過得下去,‘愛’才有保證。我剛從部隊下來那會兒,住我愛人單位,我們隔壁住著小兩口。那小兩口有個三歲多的男孩。聽我愛人說,他倆都是大學生,感情一直都很好,小兩口特恩愛。那女的嗲得很,她男的一回來,她都要‘抱抱’,出門也要‘再親一下’,那男的隨時都是幸福得要死的樣子。可後來,因工廠不景氣,雙雙下崗後,就開始吵架。那天,我正在家門口逗他兒子玩,那男的急匆匆的從外麵回來,見到他兒子理也不理就進了家。他進門不到一分鍾,我就聽到了他高八度的聲音:‘都快餓死了,還有閑心‘B咋B咋’(昆明方言:嘮叨、羅嗦)呢親個屁。’你說,過得‘窮眯日眼’(昆明俚語:窮到極點)的,還奢談得了‘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