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潮濕陰冷,烏雲積壓在頭頂,厚重的好像隨時會掉下來。
白色的煙霧不斷從馬匹嘴裏噴出,連日的高負荷運動即便是這種矯健強壯的生靈也禁不住大聲嘶鳴喘息起來,萊戈拉斯俯身拍拍馬脖子,傳達他的歉意。
布理的天氣相當糟糕,淫雨霏霏,沒有一絲停歇的跡象。
城鎮在雨水的浸泡中顯得異常靜謐,街上冷冷清清的,猶如一座空城。
萊戈拉斯牽著馬沒走多遠,就看見了烈馬酒吧的懸掛招牌。
一直壓在屋簷底下避雨的男人一見他靠近,一頭紮進雨水裏熱切的迎上來。“這位老爺,把您的馬交給我吧。”忙推開身後的酒吧大門,頻頻擺手示意他趕緊往屋子裏走。
白馬不安的撩了下蹄子,排斥陌生人的接近。
萊戈拉斯伸手撫了下馬脖子,小聲默念了幾句話語,馬匹瞬間安靜下來,乖順的任男人牽離了主人。他拉下連著鬥篷的兜帽跨進酒吧。
與蕭索的街麵反差極大,酒吧大堂裏人聲鼎沸,吵鬧哄笑、杯盤碰撞發出的清脆響動以及壁爐裏柴火燃燒的劈啪聲不絕於耳。一些人被陌生客人的到來引出好奇心,畢竟這裏極少有機會能看見精靈,於是私下裏關注起他的舉動,萊戈拉斯徑自走向櫃台。
“您需要點什麼?”守在櫃台後的男子忙不迭殷勤發問。
“你是掌櫃?”
男子一愣,“我不是……掌櫃不在……”
萊戈拉斯曾試想過很多結果,惟獨遺漏了這個。“那麼,你能告訴我上個月烈馬酒吧的客人清單裏都有誰嗎?”
“怎麼又來了……”男子小聲咕噥,但這細微的說話還是被萊戈拉斯準確的捕捉到了。
之前還有其他人問過?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這事您隻能向掌櫃打聽,我無能為力。”男子接著又道,“掌櫃至少要七天後才能回來,您也知道,現在這個世道,路上實在不好走,所以您看……”
他沒有猶豫。“那就給我一間房。”
男子霎時眉開眼笑,伸手一勾,遞過去一把鑰匙。
沒有急著上樓,萊戈拉斯點了些酒水,準備喝好了再上去。大堂裏仍舊鬧哄哄的,布理惡劣的天氣非但沒有影響到這些人的好心情,反之愈來愈高漲。
越與環境氣氛背道而馳就越顯眼,眼前這個就是。他剛才進來就注意到了,右手邊靠窗的角落非常安靜,仿佛明亮燈火下的暗影。明明應該很容易讓人忽視,卻因為與眾不同反而惹人注目。至少他就注意到了。
在他站立的方位,能看見一隻瑩白的手掌緩緩摩挲粗糙的木頭杯子。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小細節,萊戈拉斯真以為占據他視線的是一座披著銀灰色鬥篷的雕像。
酒水很快被端上來,沒再讓自己多想,他快速解決掉杯子裏的東西,離開了大堂。
×
燭火如豆,微弱的持續閃爍。
外麵的雨已經停歇,隻餘風颯颯響著。
他躺在床上無法入眠。
翻身坐起,走到窗邊,透過不怎麼幹淨透亮的玻璃,他依然能清晰的分辨出黑夜中的動向。光禿禿的中庭小院子,還有泥濘的路麵和斑駁的磚牆。
這不是個閑逛的好天氣,潮濕寒冷,可偏偏有人和他一樣夜不能寐,甚至比他做的更徹底。萊戈拉斯眯了下眼,覺得那個銀灰鬥篷真是瘋了,半夜三更跑到沒草也沒花的小花園裏欣賞夜景?
當一片片花瓣似的東西星星點點的融化在玻璃上時,他推開窗,冰冷的空氣夾帶著大量雪白的冰晶撲麵而來。
萊戈拉斯看見銀灰鬥篷伸手接住了雪花,又是那隻手,散發著玉石一般的溫潤色澤……一陣強勁的風猛然吹拂過來,窗扇被吹向一旁,輕撞上牆麵,靜謐的夜晚使得撞擊聲格外驚人。
那隻手瑟縮了一下,顯然是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擾到了,然後,手的主人抬首向聲源望來。
在繽紛旋轉的白雪間,他看見一雙明亮的眼眸,燦如繁星,美麗且戒慎。
萊戈拉斯盡量讓自己表現如常,微微欠身示意,原諒他此時此刻實在缺乏微笑的動力,況且上一秒前他根本沒想到對方會是同胞。
他的致意得到了相同的禮遇,銀灰鬥篷朝他站立的方位點了點頭,然後欠身離開。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大冷天的不待在屋子裏,跑到外麵挨凍。
英格威一回到房間,就開始自我反省。
原本隻是打算隨便走走,誰知這一走就一頭紮進小庭院,如果不是下雪和那聲把她嚇了一跳的響動,也許會發呆傻站得更久。
在旁人看來她的舉動一定很怪異,雖然那位同胞沒有開口,但他確實這麼想了,因為那雙銳利的眼眸泄漏了一些蛛絲馬跡。
湛藍的眼睛,像暴風雨洗滌後的大海。
在吹滅燭火前,英格威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想法。
海洋般深邃蔚藍,讓映入其中的一切無所遁形。
×
晨光乍現,銀妝素裹的天地反射出金黃的光芒。
雪花飄了一夜,早上推開窗戶,外麵就成了白色的世界。英格威在冷颼颼的晨風中深深吸了口氣,盡管寒氣逼人,但她喜歡這種感覺,這讓她清醒了許多。
白雪好像吸走了整個世界的聲音,屋裏屋外寂靜一片。
英格威披上鬥篷出了房間,穿過走廊,下到一樓。大堂裏隻有一個男人在櫃台旁打盹,不見其他人,酒吧的工作人員因為生意清淡早就各自下去休息了。
她打消了喝杯熱茶的想法,轉身離開了大堂。
當英格威把雙腳踩進皚皚白雪中時,心頭湧現出強烈的滿足感,這份感觸是如此陌生,陌生到她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
多少年了?白雪成了記憶中的東西,隻有通過懷念才能找到它。
嘎吱嘎吱的聲響從腳底持續傳來,她喜歡這個聲音,於是,好像一玩上了癮,她在小庭院裏故意加重步履,一腳深一腳淺的走了將近一圈才罷休。在院子中唯一的一棵大樹下站停,一夜的雪花,黑褐色的樹皮也裹上了一層細細的白衣。
臉上忽然一涼,微抬頭發現離地麵較近的橫枝上吊滿了小小的冰掛,枝椏前端被透明的冰層包裹,晶瑩剔透。因為天氣回暖,它們正在慢慢消融。
一團接一團,好像糖葫蘆。
英格威被冰掛的形狀吸引,沒有多想,抬手拉下最低的樹枝,仰頭,伸出舌頭……一雙藍眼睛,在頭頂的枝杈間,然後,他們四目相對。
她呆了一下,下意識鬆開手,樹枝唰的一聲回彈上去,下一秒,異物入侵,顯然,她忘了順便把嘴也合上了。她反射性的捂嘴,接著立刻張嘴呸了好幾聲,拚命拍嘴。……什麼東西……呸呸……苦的……
頭上傳來短暫細微的響動,英格威認命的垮下肩,放下抹嘴的手。“您可以笑出聲,我不會介意,也不會認為自己被冒犯。”憋的很辛苦吧,很榮幸她的“義舉”還能娛樂大眾。
爽朗的大笑在頭頂炸開,英格威揚了揚眉毛,他還真不客氣。
接著,他跳下樹,步履輕盈。
一個很漂亮的同胞,英俊帥氣,而且與她一直以來接觸的男性同胞不同,他看上去很有活力。
然後,英格威產生了一股衝動,想把他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戲謔痕跡擦掉。
她率先點頭致意,但也隻有如此。
“我是幽暗密林的萊……”
“抱歉,打擾您了。”她打斷他的自我介紹,“恕我失陪。”有禮的欠身,施以完美的禮儀告退離開。
嗯哼,看來他剛才的舉動把這位小姐惹毛了。萊戈拉斯站在原地,收斂戲謔,目送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
“早上好。”
乍聽到這聲問候,英格威反射性的抬頭做出回應。“早……”
又是這位同胞。
“您好像很驚訝。”萊戈拉斯露出友善的笑容。“我隻是跟您打招呼而已。”
“事實上我不認為您還會想和我說話。”
“為什麼?”他聳聳肩,“我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
英格威為之莞爾。的確,也許除了她,他幾乎沒有可以說話的對象。
風雪天氣,再加上氣溫急遽下降,原本人氣頗旺的烈馬酒吧生意冷清了不少,除去他們倆還保持正常作息外,期間幾乎看不到其他客人,就連店裏的人都很少見到。
“喝嗎?”指指麵前的茶具。
他坐下來,看了茶壺一眼,咕噥著,“我想喝酒。”
英格威眨了眨眼,然後緩緩抬起眼睫,瞪著他。“才剛過七點。”
“我知道。”回答的很是無辜。
“早上七點。”這回她說的很慢,好像怕他無法理解。
他的笑容擴大,當他這樣笑時,眼睛裏閃爍出光芒。
又是這種戲謔的神情。
英格威突然站起來,走出大堂,不多時回來了,手裏多了兩樣東西。她把瓶子和杯子往他麵前一放。
萊戈拉斯挑了下眉毛,“你的?”
她微微一笑,“我沒有這個嗜好,從廚房拿的。”
他遲疑的看了一眼酒瓶,“自己進去拿的?”
“沒有扛斧子的看門人,也沒有凶狠的狼狗。”她淡笑著調侃。
萊戈拉斯拔出塞子,朝杯子裏倒出酒水。雖然用喝茶的杯子喝酒有點奇怪,但和眼前的小姐比起來實屬小兒科,越和她接觸,就越覺得她像個謎團,而不單隻是個精靈。
他喝了一口,然後滿意的朝她舉了舉杯子。“這家店真不錯,不是嗎?”
他是指免費酒水嗎?於是,英格威彎彎嘴角,糾正道,“這位先生,錢是要照付的。”
08.09.05更新——→
他愣了足足有兩秒,根本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我知道。”然後立刻掩飾掉笑容,以免失禮於對麵的小姐,讓她以為自己被嘲笑了。
眼角瞄到她手邊的書,決定趕快轉移話題。“那本書有意思嗎?”
英格威看了他一眼,聰明的順著他的台階下了。“挺有趣的。”
“什麼內容?”
她瞧了下封麵,“黃金時代的終結——剛鐸的衰落。”
萊戈拉斯噎了一下,神情有些古怪。“你喜歡看這種類型的?”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的,因為好奇中土人類的曆史。”她摸了摸書本老舊的封皮。“原來主要原因是皇室內鬥造成血統分裂,剛鐸的運氣真不好,好不容易內鬥結束,緊跟著又來了一場大瘟疫。”
萊戈拉斯沒有回答,隻是看著她。半晌後放下茶杯,認真的說:“老實說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在中土,人類和精靈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而且我的一個老朋友和剛鐸皇室關係密切。”真的很怪,眼前的小姐很冷靜的述說人類那段艱難曆史,她的語氣過於平靜了,完全的照本宣科。更何況她說的事在中土並非什麼秘密,幾乎所有精靈都知道,因為多數同胞都經曆過。
英格威拿手撐著下巴,“我隻是就事論事,沒別的意思。”
“我也是就事論事,沒別的意思。”萊戈拉斯端起杯子笑答。
她一挑眉毛,好像真的來了討論的興致。“雖然隻看了一半,但覺得有點失望。”
“為什麼?”
“說到一個強盛王朝的衰落,無非就是皇室內鬥,一說到皇室內鬥,總擺脫不了篡權奪勢的陰謀。永恒的公式定律。”
萊戈拉斯一臉哭笑不得的說:“你到底是為了什麼看這本書的?”
“當然是為了曆史,不過這類書很枯燥,閑暇之餘給自己找點閱讀樂趣。”
一陣鬧哄哄的說話聲從大堂外傳來,英格威起身,拿著茶壺朝那邊走去。
“你去哪兒?”他看著她問。
她舉了舉茶壺回答,“感謝梵拉,他們終於願意離開溫暖的被窩,我也終於能喝到茶了。”
他挑高一邊眉毛,“請問你之前喝的是什麼?”
“清水。”
萊戈拉斯失笑。“對了,還沒請教。”
她愣了一下,“請教什麼?”
“您的名字。”
她訝然失笑,是了,她都忘了。“英格威。”
他故意拖長歎氣的音調,“可惜的是,我的自我介紹因為某些原因中途夭折了。”
她皺皺鼻子,輕笑出聲。“真是抱歉。”
“我原諒你。”他故意一本正經的慎重點頭,然後說:“萊戈拉斯,我的名字。”
“我知道。”
知道?他無聲的發問。
誰知她隻是笑而不答,轉頭離開了。
×
“你是怎麼發現這裏的?”萊戈拉斯驚歎於這裏的藏書量,整個塔樓的牆壁幾乎全被書櫃占滿了。不過保存條件太差,空氣渾濁,四壁潮濕,導致很多書籍破損嚴重。
“在鎮子裏閑逛時發現的。”英格威挪動梯子把它架到一個書櫃前,然後爬上去。“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我也很驚訝,這裏簡直就是一座寶庫,布理的人們根本不了解他們到底糟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