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三葉草和燒水壺(1 / 1)

友好新村是個樓房和平房亂雜的地方,地方不大,空地卻很多。在地區翻新之前,我在那些亂草地上、小樹叢裏逮過無數的蚱蜢和蝴蝶,在大水窪裏像撈豆子似的一兜一兜抓蝌蚪。在年幼時對生命的探索過程中,我隻看重生命本身的延續和發育,我對生命消逝的好奇和冷漠讓老爹無數次叱責我:“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劊子手?劊子手啊!”

活物在我這裏可以活很久,但前提是我對它們既不殘酷也不疏忽。後來我種菜,養蔫一棵我都能難受一整天,家裏人就再也不許我碰那些脆弱的活物,他們說我既然已經有了新的樂趣,就不用再造孽了。

我們那沒門禁和保安,入口處是枇杷樹、月季花和三葉草。枇杷和月季在我們這裏太常見,而那片三葉草地又厚又大(或許是我當時年紀小,後來再看就不覺得大了),是我們這裏的獨一份,我和我竹馬在這裏發現了我們生命裏的第一隻蚱蜢。

三葉草地附近有一戶平房,他們家門上長掛一串辣椒,我懷疑那是假的。他們家的奶奶吃飯的時候就坐在門前空地的馬紮上,端著飯碗卻有巾幗風範。

我奶奶往他們家送過菜。我放學回家,他們家總有一個臉色陰沉的胡子臉站在那片三葉草旁燒水,那燒水壺添柴居然可以從上方空洞直接塞進去。

那壺裏麵不就是空的,水又放在哪裏呢?以前我不懂也不敢問,胡子臉太嚇人了。

後來看《守護甜心》,空海有一次要去找四葉草,據說那象征幸福。動畫裏的三葉草地那麼大也就隻有一株四葉草,我卻還想在我們這裏碰碰運氣。

背著書包的小丫頭到了吃飯時間還不回家,引起了胡子臉的注意。

“你丟了什麼東西嗎?”

他這個人長的也不醜,就是看著凶,真要開口說話語氣也很溫柔。

“我要找四葉草。”我老實告訴他。

他沒聽懂,我就解釋了一通。最後他讓我先回家吃飯,他可以先給我找。

第二天他跟我說他沒找到,我也不在乎。後來他不知怎麼的要拔掉那片三葉草地,我製止、吵鬧,他一概不理,一言不發地就把所有的三葉草都拔了。估計是根沒除幹淨,不久後三葉草稀稀疏疏地又長起來,隻是那裏沒有蚱蜢了,我就對那塊地和胡子臉都失去了興趣。

“那家人慘……”

我媽嚼著紅燒肉和老爹奶奶說話,不知道怎麼想起和我聊:“你看見那家叔叔沒有,就是老燒水的那個?”

我點點頭:“看見了。”

“他有抑鬱症的,要不是為了他媽,早死了。”

我媽並不是殘忍的人,她隻是談起很多事情來一向輕描淡寫:“當年談戀愛給女的甩了,要死要活的,現在還一個人和他媽住……你以後要是也鬧這麼一出就蠢到家了,明白了嗎?感情和生命比起來什麼都不是。”

我當時大概九歲,她卻總是跟我談“處事”,這讓我覺得很厭煩,但她說的總是很有道理。

真是,那個奶奶看著很開心的一個人,怎麼兒子這麼不爭氣。

當時我就是這麼想的。

最後要搬走的那段時間我沒看見他。我替我奶奶送了他們家的菜,回來的時候聽見我奶奶說那胡子臉死了,大概確實是堅持不下去了。

他們家的奶奶還坐在門前空地的馬紮上吃飯,端著飯碗卻有巾幗風範。後來過年我又回去,空地上看見她,喊了一聲奶奶好,她立刻激動地迎上來,說我居然長得這麼大了。

“她說你還記得她,她很開心。”

我奶奶後來又轉述給我聽。我心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禮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