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壓床一晚上,徐青白日裏一醒來,臉拉得跟驢長。
把鋪蓋一卷,戴上頂破鬥簽,提刀就陰沉沉地頂著大太陽出了門。
他下山先去碼頭問了問船的事,船老大說要去平州近日無船,就隻能坐三日後的船。有一艘送縣太爺家小姐去柳州的大船剛巧路過平州,半路下就好。
帷簾後的徐青想想,等三日,要是能直接去柳州更好。
他點點頭,跟這位老朋友定下一張船票,心中事了,便頓覺出幾分餓,索性去尋個地兒吃飯。
碼頭上的其他夥計望去那正離開遮了有大半的身影,調侃地吹著口哨。有大膽者互相推攘下拍拍屁股起身朗聲叫喊,“戴白笠的那姑娘,一人獨自來碼頭呀,可有相公啊?”
一夥人哈哈笑起來,徐青沒啥反應,就跟沒聽到似的繼續朝前走著。
他身量不算高,人又因多年練武瘦得很,被當作著男裝的高挑女人並不稀罕。更何況有林長歡這種傻子,見第一麵就叫姐姐的。
船老大斜掎桶上樂嗬嗬看著手底人鬧,突板起臉敲了幾個鬧得最歡的光棍漢頭。
“做什麼白日夢哩,都給我滾去幹活去!自己的活少?”
“嘻嘻,船老大。我瞧剛那姑娘跟您說話呢,您要不看在自家人份上,告訴弟幾個底唄?”最老小的夥計被推出來,嘻皮笑臉跟船老大有商有量。
“嗬嗬,”船老大嗑嗑手裏的煙鬥,感歎這群小鬼真不知天高地厚,“姑娘?那最多是個毒蘑菇,男人碰了要死的那種!你們幾個少招惹,人家早有相好,”不知老頭想到了什麼,目光裏有幾分追憶,靜聲片刻後低頭吸了口煙,“……不過,倒真也有個小相公,道士模樣,被那人家裏人嚇得跪在地上一個勁兒要還俗負責……唉,很多年了,不知當年的小相公,那位妙人現在如何了……”
歲月無情,又果真世事無常,不說小相公早已入土,鬼生無涯。論及徐青,也早同當年走出甚遠。
徐青在集市吃了一屜包子,又幹了一碗粥,這才暫且飽腹。結賬離開不過幾步,還未出集市,他就被人跟上了。
麻煩。徐青皺頭皺得緊。
江湖上,體麵人一般不會把麻煩帶回家,而徐青自認體麵。
殺人從來搞出一地血的徐青走著走著,眨眼間人突然閃進巷子,等衝過去一看,人早已消失。
“……找!不管是不是先動手再說……生死不論!”領頭人盯著四通八達的巷,啐了一口,咬牙切齒地下令道。
“是!”眾人立即散進巷中。
片刻後起起伏伏大小不一的慘叫四處響起,追擊者們人心惶惶,聞聲趕赴入目卻是三兩具屍體,突又一處慘叫響起,轉身滿頭大汗。
但一個時辰後,這場遊擊結束了。
執杖的布衣老頭緊盯前麵側對他們的鬥笠人,十分警惕地張口道,“閣下,可是懸閣老妖手底下第五?”
鬥笠人仰頭看著巷牆外一枝紅杏,出聲清冷,“我叛出懸閣已久,你消息也太不靈通了吧?”
“嗬,我若消息不靈通,又怎會在嶽陽城抓住你徐青!”老頭心下痛快忍不住大笑,那模樣比鬼還更陰鷙幾分,“你四處殺人,那些怨魂家裏人可對你狠之入骨啊!”
簾幕下傳出一聲輕笑。
老頭恨不得一口牙咬碎,惱羞成怒吼道,“徐青,今日我看你怎麼逃出生天!你惹下濤天殺禍,黑市上重金懸賞,遲早千刀萬剮!”
徐青轉過身來,一個抬手驚得對麵一眾人皆白刃作響,而他隻是摘下他的鬥笠。
一張臉棱角分明,一道薄唇冷心冷肺。殺人久了,眸子裏是遮不住的寒光。
“……我可不想當惡鬼,要收稅呢……”他小聲呢喃。
左手握住刀柄,緩緩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