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風從東南吹來,越過長廊,舞動著懸掛在廊下的長命牌,薄木片碰撞的聲音在柳家的大宅內回蕩。我穿著灑滿石榴花的長裙,帶著丫環月影,穿過迂回的長廊。三日前,鄭家送來聘禮。母親說,這是上天賜的良緣,今日要到祖廟答謝先祖的庇佑。
院中的桅子樹開出了滿樹的花朵,幽幽的花香四處飄逸。晨風吹動我的長發,絲絲縷縷在風中舞動,薄寒中有暗香盈袖。
在滿庭的花香中,我又想起鄭家公子迎秀那張清逸俊秀的臉。去年冬天,在父親壽宴上的驚鴻一瞥,他的音容笑貌便印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是我才華橫溢又外表出眾的未來夫婿呀。
到了祖廟,上過香,拜過佛,母親留在禪房聽方丈講解佛謁。我獨自在後院散步。
春天來得很快,轉眼間處處都是桃紅柳綠。庭院中怒放著一株桃花,花瓣隨風四散飄飛。我俯下身,拾起一片花瓣。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傷春易逝,韶華易老,我獨自神傷。
有人踏著落花而來。一對烏靴,踩在綿軟的草地上,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我抬起頭,看到一雙熾熱的眼睛。鄭公子一身青衫站在我麵前。他喚道:“依依……”。
我惶恐不已,他實在太大膽了。盡管我們有婚約,但私下會麵終歸是於禮不合。
我轉身想避開,鄭公子拉住我的手,語帶請求地說:“別走——”
仿佛是經過漫長一冬的等待,嫩芽破士而出,我感到心房像被硬物刺破一樣,柔情一下子漲滿了全身。
鄭公子把我擁入懷中,我可以感受到他急切的呼吸,以及那股隻有青年男子身上才有的氣息。
鄭公子在我耳旁道:“自從那次在宴上遠遠地見過你,我就再也忘不了你。我無法再靜下心來讀書,白天精神恍惚,夜裏輾轉難眠,腦海裏全是你的影子。好不容易盼到你出門了,如果不來見你,我一定會發瘋的。”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花隨著春風漫天飄舞,揚揚灑灑。我感到自己也化身成千萬片當中的一片,隨風回蕩在濃濃春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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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公子上京赴考在即,求母親見我一麵。母親不肯。鄭公子便在府外一連數日徘徊不去。母親終是不忍,應允了寒食之約。
早上我帶著月影出門的時候,母親送我出門,穿過長廊的時候,母親歎息著說:“時間過得真快。小時候你呀呀學語,大一點在院中蕩秋千,那些情景還曆曆在目,如今你快要出嫁了。成婚以後就不能常往娘家走動了。”
在那一刹那,我懂得了母親的寂寞。一如我的年紀,母親帶著憧憬嫁入柳家,婚後夫妻和睦,相敬如賓。但婚後母親隻育下我一個,這對於柳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是不能接受的。在我五歲那年,父親便在族中長輩的主持下立了妾。此後,母親一直與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父親的政事繁忙,母親就更寂寞了。大宅深處的女子,都有一顆被禁錮的靈魂。
春城無處不飛花,我們的馬車駛過熱鬧的長街,鄭公子一直握著我的手,目光鎖在我的身上。我雙頰潮紅,隻好低下頭。月影識趣地別過頭去,隻當沒有看見。
城外,西山。我與鄭公子登高折柳。在浣溪邊,鄭公子摘下溪邊的一枝素馨花,插在我的發鬢上。我對著倒影自憐,那一泓清泉裏映出我與鄭公子的臉,儷影成雙。
臨別,鄭公子癡癡地問:“依依,我這一去,不知何日再返。你沒有話對我說了麼?”一言未盡,聲音已哽咽。我眼中有淚,隻道出珍重二字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