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在淄水之畔的縱馬狂奔,太子波在我耳畔說,你一如傳聞,果然不虛。我心生厭煩,我所有的心思,隻在那個如芝蘭玉樹,如朗月清輝的男子身上。我冷聲說,你我之間的緣份,隻夠擦身而過。太子波盯著我,眼眸裏跳躍著火焰。他說,不管你我是否有緣,一旦牽了你的手,我就不會放開。
我常常在夢裏見到鮑牧,他的衣履,泛著水銀瀉地似的亮色,他的笑容,溫暖如明媚的春guang……倒影在日夜流逝不停的淄水河上。有人往水中擲下一顆石子,擊破水麵的平靜,鮑牧的音容笑貌,拉長又擠扁,終至隨水波擴散殆盡……我在太子波的笑聲中驚醒,那笑聲如長風吹過,如皓月千裏。
我在回憶之外,常常想起鮑牧的話,春夜結束,夏夜開始,四季輪常,人生亦如此。
我與太子波,素無交集,如果沒有他一時的好奇,如果沒有他的堅持,我們的命運是否會有許多的不同?
命運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有人輕言屈服?有人卻不管不顧地全力爭取?
我漸變得沉默少言。
太子波滿懷熱忱,一心追問緣由。
我道,妾身深念齊國,思父母、想同伴、戀舊遊、故常涕泣。
他於是命人改造北門城樓,極其華煥,更名曰:望齊門。
在一個萬裏無雲的晴天,他牽著著我的手登高遠眺。舉目北望,青山綿亙橫臥,山色時而變化。齊國的城垣宮牆,在那雲深不知處。
他說,此山名為虞山,曾葬虞仲,故得名。他日我登上帝位,定必鏟平此山,讓你一覽齊國的河山。
我不為所動。此去齊國,不下千裏,即使沒有大山的盤桓,也不可能目極天涯路。他所言所指,不過是徒添惆悵罷了。
但他卻因此高興起來。
他不許我稱他為“太子”,隻許我叫他的名字:終累。
他是那樣細心體貼的丈夫,那樣全心全意地寵愛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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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宮中的歲月,極盡繁華,但在我卻是寂寞而冗長。
入夏後,庭院中的雜草瘋長。溪水穿越吳宮潺潺流過,溪曰桃花。我終日坐在溪邊出神,春日的繁花已盡,盛夏已至,我感到生命在慢慢地流逝。
吳王宮殿,鱗次櫛比,宮牆巍峨。身姿矯健的鳥兒,展翅飛過深深的庭院,刹那間去遠。城外時有杜鵑啼泣,一聲聲,說的是不如歸去。
有人踏著中庭的雜草而來,衣履在雜草上拖過,窸率作響。我抬起頭,迎上男子的怒目相視。
鷹爪般犀利的手指向我襲來,頸上火辣辣的生痛。冷冷的聲音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來,我要看看,你這顆心是用什麼做的,竟傷我王兄的心至此!
頸上那雙手,越箍越緊,我感到呼吸困難,他弄痛了我。我瞪著他,明白他要置我於死地,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般容易。既然是這樣,那就來吧,借這一雙手,讓這一切都結束吧。我坦然麵對,充滿期待。
夫差!太子波神色慌亂地奔來,就像是決心維護一件心愛之物。
男子冷哼著推開我。頸上的壓力驟減,新鮮的空氣湧進來,我撫著頸喘息。
哼。不值得。
他對我冷哼,對太子波惋惜。
隻是因為你沒有遇上。太子波的臉上漸呈憂色地說。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如風一樣的男子,衣袂不再迎風獵獵飛舞,他深長明亮的眼眸裏有了憂鬱之意。
我是不明白!夫差拂袖而去。
太子波喃喃地說,終有一天,你會明白。
在許多年以後,當我和太子波都離開了吳王宮,夫差遇到那個叫西施的女子,月下相逢,一舞傾情,他終於明白太子波此時此刻的心境。
淄水之畔的風嗚咽著吹過,濁浪翻滾,一切都如天色般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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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將要離開吳國的時候,我讓喜姝再一次把我帶到了望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