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時與傅南晰乃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長相有六七分相似,不過相較於傅北時,傅南晰的麵容要溫潤得多。
“我吵著你了麼?”他並不想喚傅南晰“夫君”,隻以“你”稱呼。
“不妨事。”傅南晰搖了搖首,“快去用喜點罷。”
年知夏並未將喜點端了來,而是坐在了桌案旁。
傅南晰在燭火中影影綽綽的,教他心生恍惚。
他是當真替妹妹嫁人了麼?
他是當真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待得身份被揭穿,他要如何收場?
妹妹又逃到何處去了,是否安好?
他一麵食不知味地吃著喜點,一麵悄悄地觀察著傅南晰。
傅南晰渾身纏繞著濃重的藥味,瞧來精神不佳,理當不能與他洞房花燭,但他聽說洞房花燭是可用手指,或是旁的工具的。
今早的他憑借著一腔對於傅北時的思慕,說服了爹娘,現下的他卻是心驚膽戰。
磨磨蹭蹭地吃了半個時辰的喜點後,他見傅南晰並無任何動靜,打算趴在桌案上,將就一夜。
猝然間,他聞得傅南晰道:“‘知秋’,過來。”
他嚇了一跳,被迫到了床榻前。
傅南晰艱難地掀開眼簾,凝視著“年知秋”,有氣無力地道:“‘知秋’,在這床榻上睡罷,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年知夏踟躕半晌,方才合衣躺下了。
傅南晰歎了口氣:“我指天發誓連你的發絲都不會碰,將嫁衣解了罷,能睡得舒服些。”
說到這個份上了,年知夏不得不將自己的雙手覆在了衣襟上。
傅南晰原已闔上了雙目,為了讓年知夏放心,又背過了身去。
年知夏費了許久的功夫,終是將嫁衣解下了。
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傅南晰確認道:“你當真連我的發絲都不會碰?”
他已過了鎮國侯府的門了,本不該這樣對自己的夫君說話,一出口,便後悔了,卻又不知該如何彌補,斷斷續續地道:“我……不是……我……我沒有不想要你碰我的發絲……我……是我失言了……”
傅南晰依舊背對著“年知秋”:“‘知秋’,我知曉你不願意為我衝喜……”
聽到這兒,年知夏當即緊張了起來,雙手握拳。
他又聽得傅南晰接著道:“我其實認為衝喜沒甚麼用處,隻會害了你。我曾勸過娘親,可惜我勸不動她,隻得遵循孝道,聽從了她。‘知秋’,倘若我命不該絕,能好起來,我再與你做……”
他尚未說完,便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年知夏遲疑片刻,將右手貼上了傅南晰的後背,為其順氣。
傅南晰的身體微涼,與傅北時的灼熱大相徑庭,確是一具病入膏肓的軀殼。
待傅南晰緩過氣來,繼續道:“多謝你。倘若我命不該絕,能好起來,我再與你做真夫婦,當然前提是你心甘情願;倘若我氣數已盡,臨終前,我會懇請娘親在我百日後將你送出府去,允許你改嫁。‘知秋’,你才一十又六,委實太小了些,不該守著我的牌位虛度餘生。”
傅南晰這一席話像是發自肺腑,年知夏登時愧疚更甚。
傅南晰如此為他著想,而他欺騙了傅南晰,又利用了傅南晰。
他想了想,道:“你……你不覺得說這樣的話不吉利麼?”
出嫁前,他其實是盼著傅南晰死的,隻消傅南晰一死,他便不會暴露了。
而今,他卻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陰險小人,愧對飽讀多年的聖賢書。
“沒甚麼不吉利的,我絕口不提‘死’,便能長命百歲?”傅南晰自然怨天尤人過,若非這一身的沉屙,他便能隨父親建功立業了,退一步說,隻要能下得床榻,能提得起筆,他至少能當個文臣,證明虎父無犬子。
然而,於他而言,無論是做武將,抑或是當文臣,皆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現如今,他在病痛的磋磨之下,業已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命運了。
絕口不提“死”,不一定能長命百歲。
年知夏由衷地道:“你定會好起來的。”
傅南晰玩笑道:“你這般想與我做真夫婦麼?”
年知夏心裏頭裝著傅北時,自不想與傅南晰做真夫婦。
不過,他作為傅南晰的娘子,不便拒絕;他作為一個騙子,不忍心撒謊,遂沉默不言。
傅南晰不久前喝了靈芝,才有氣力說這許多話。
眼下他又困倦了,柔聲道:“我是與你玩笑的,你勿要當真。”
年知夏鬆了口氣。
傅南晰有氣無力地道:“上來歇息罷。”
年知夏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上了床榻。
他鼻尖盡是從傅南晰身上傳來的藥味,耳中盡是傅南晰微弱的吐息,竟陡然產生了向傅南晰坦白的衝動。
但他不能這麼做,他不能害了爹爹、娘親、兄長以及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