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歲一邊收拾一邊想。
等小院打理得七七八八,天已經蒙蒙亮,群山籠罩在霧靄之下,是一種發白的灰。
鬱歲真的有點累了,連鳥雀之聲都像催眠,她坐在石桌旁,單手撐著額頭,不知不覺已經入定,神遊太虛。
“鬱姑娘,你看……”賀蘭從房中取出煮好的楓露飲,嗓音越來越低。
他把茶壺擱在窗台,瞬移到院門口熄滅了燈籠,又瞬移到枇杷樹下,看那靠著石桌淺眠的少女。
睡著的鬱歲少了三分銳氣和冷意。
算不得多絕色,卻又不輸給任何人,是一種大氣的漂亮,豔而不俗,明媚生輝。
賀蘭微彎唇角,從儲物袋裏取出披風,輕輕攏在少女的肩頭,山林間偶有風過,賀蘭聽見了熟悉的鈴鐺聲。
他離開小院,來到竹林。
半明半昧的天色下,翠綠的竹林濃如墨般,縱橫交錯的竹葉間,正立著一位身穿鬥篷的老者。
“鬼叔。”賀蘭輕喚。
獵魔人回頭,對少年拱手道:“少主,墨城那邊傳信,鬱歲錯失家主之位……老奴以為,這是個好機會。”
趁她失意,趁虛而入算計她的喜歡,讓她為我們所用。
賀蘭聽懂了鬼叔話中的深意。
他背倚青竹,抱臂道:“您還是換個人讓我勾引吧。”
鬼叔微愣:“什麼意思?”
少年撩下一枝竹葉在手中把玩,道:“鬱姑娘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我有聽您的建議,試圖拉攏並收買那兩個魔修姑娘,畢竟我們是同類,可您知道嗎?”
“她們誰也不願意背叛鬱歲。”
非但如此,在秋意和夏夢口中,賀蘭重新認識了一個小姑娘,表麵上生人勿近的鬱歲,實際上要比想象中溫暖許多。
他也慢慢發現這點。
賀蘭垂眸,看了眼被鬱歲挽起來的衣袖,繼續道:“鬼叔,我隻是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子,用感情陷阱反而是褻瀆了她。”
“我可以堂堂正正和她較量。”
老者臉上的笑容淡去,反問道:“少主是怕自己會輸嗎?”
怕攻心不成,反被吸引。
賀蘭輕嗤一笑:“我心裏已經住了個姑娘,不會再喜歡別人,您大可不必用激將法。”
鬼叔又道:“那少主是礙於真言咒,怕無法假裝情深嗎?”
賀蘭鬆開攏在指尖的竹枝,葉片上的晨霜和雨露灑在他眉眼,也讓少年溫和的眸漸漸冷了下來。
“真言咒對我無效。”
他的修為應該遠在鬱姑娘之上,所以她看似施法成功,他卻依然能說謊話。
鬼叔睜大了眼睛。
他以為賀蘭失憶後心性變得單純,修為也一落千丈,沒想到他隻是忘了一些重要的人和事。
少年還如從前一般,城府和算計都藏在這副幹淨至極的皮囊下。
鬼叔回想起自己教人家撞牆碰頭,恢複記憶的辦法,不由冒出冷汗。
“別緊張。”賀蘭淡聲道:“我隻是沉睡了十七年,又不是心智變為幼童,撞牆的事,不過是沒試過覺得有意思罷了。”
“這不把您也騙過去了嗎。”
他抬手輕抵額角,似笑非笑。
鬼叔的膝蓋瞬間軟了,想要請罪卻被少年周身的靈力彈回。
“說了不必跪我。”
“老奴、老奴遵命。”鬼叔搓了一把掌心的冷汗,試探問道:“那少主同鬱歲說的話,都是假的?”
賀蘭搖了搖頭。
“我沒騙她。”他細細回想,道:“除了召喚符的事。”
不舍得是一方麵,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賀蘭覺得,宋帆不足為懼。
不過就是喝醉酒鬧一場。
多大點事兒,他不想耽誤鬱姑娘搞事業。
她在墨城忙她的,小院裏有他足夠。
賀蘭看了眼將要透亮的天色,對鬼叔道:“還有事嗎?”
老者搖頭,他隻盼著少主能上點心,早日在昀天宗禁地取回魔修一族的至寶。
不過這話不用他來提醒。
賀蘭比任何人都清楚,魔修的生死存亡,全係於這一線。
他是少主,背負著全部族人的命運,也是無數魔修奴隸的希望。
鬼叔重重歎息。
山野間清晨寒涼,他離開時不免提醒道:“少主,袖子。”
袖子還卷著呢。
賀蘭垂眼,這是鬱歲幫他挽的衣袖,挽得挺漂亮的。
他不想放下。
·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
從墨城離開的謝琅和鬱妙,正往回趕,他們離錦城還有一段距離。
車馬顛簸,鶴紋玄袍的青年卻紋絲不動,他以玉簪束發,額點朱砂,清冷不似凡塵眾人,卻又肯施舍垂憐,懷抱著一隻雪白的貓兒。
鬱妙用衣袖逗弄著貓兒,碧綠色的衣裳在日光下如水波靈動,如果細看,能發現她腕間血色的絞絲玉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