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道士說完一句話後就又一偏頭,自顧自地睡過去了,留翟颺一個在風裏琢磨他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他和睡成死屍的道士對峙了近乎三分鍾,才認命一般地走上前去,一把把人給架起來了。
酒氣直撲鼻,翟颺心道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毫無顧忌地跑到公園裏睡來。
他歪頭看了一眼閉眼酣眠的道士,“喂”了幾聲後依舊沒回應,便無可奈何地對著空氣道:
“醒酒之後記得給我房費啊。”
把醉鬼搬回家的時候,翟颺深深覺得上輩子自己是不是欠了這挨千刀了幾千兩銀子。
不對,應該是他上輩子把人家老婆都搶走了,要不然哪來這天降的魔頭來討債。
道長走道兒踉踉蹌蹌,幾次都險些把翟颺也扯進大地母親的懷抱,一進他家就癱到了沙發上不醒人事,翟颺站在門口,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才壓住了把這人卷巴卷巴扔出去的惡念。
他的出租屋不大,一間客臥被當作儲物間堆滿了東西,隻能“勞煩”道長在沙發上將就一晚上了。
翟颺脫了外衣,把衣兜裏的銅錢取出來,看看那睡得天昏地暗的道士,又瞅瞅手裏催命災星樣的銅錢,心煩意亂地長出一口氣。
他並未開燈,拖著一身疲憊撞開臥房的門,直接一悶臉兒埋進了床褥裏,心想著這麼睡個三四天的也挺好。
眼皮子越來越沉,他抓著那枚涼絲絲的銅錢,撐不住便閉上了眼。
然而老天偏要和他作對,這一晚上翟颺睡得並不安寧。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在一片連綿起伏的雲霧裏走馬觀花,似乎是整個人泡進了水裏,隔著一層似有似無的屏障往外瞧。
有花燈,有明月,還有塞外一顆孤零零的落日。
那些畫麵交錯來回,浮光掠影,耳邊還響起了錚錚的彈鋏之聲,蕭瑟非常。
其間變幻之中似是有人影,或是朝服衣冠,或是甲胄環身,有人在笑,有人在斥,分明是鮮活,卻又遙不可及。
兜兜轉轉,他又仿佛置身於邊塞黃沙之中,眼前是白草枯木,殘陽如血。
然而就在這一片大漠孤煙直的淒愴之中,一聲鈴響格格不入地擠了進來。
翟颺被那聲音猝不及防地一激,隻覺得眼前雲霧迷蒙的世界驟然崩塌,支離破碎。
他刹那間睜開眼,手指緊緊抓著身下的被子。
天亮了。
翟颺四肢無力地癱在床上好一陣兒,才想起來家裏還有尊大佛沒安排,便慢騰騰地支起身子來,活動了下僵直的手指,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不對勁來。
銅錢呢?
他一下來了精神,從床上彈起來往客廳走去,果不其然,“罪魁禍首”已然酒醒,大爺似的靠著他的沙發,一手把玩那枚銅錢。
道士見他一身狼狽地起了床,若無其事悠哉遊哉地道:
“早安,看樣子你昨晚睡得不太好啊,將軍。”
翟颺張張嘴,一時不知道該先說些什麼。
是先問他從哪裏來?還是先罵他喧賓奪主鳩占鵲巢?
他肚子裏來回翻騰了好一陣兒,還是決定從最直接的那個問題問起——“你是誰?”
道士笑了:“人都不認識就往家裏帶,您的防範意識哪去了?”
翟颺反唇相譏:“彼此彼此,您還不是毫無危機意識地睡倒在公園裏,趕明兒被賣了都不知道。”
道士一臉無所謂,道:“我嗎?我那是知道將軍您定會來找我,才安心睡在那裏的。”
翟颺問道:“你如何知道?”
道士高深莫測一笑:“算出來的。”
翟颺:“……”
他這是犯了哪門子的渾,要和一個道士在這兒談天論地。
“你還沒回答我,你是誰。”
翟颺揉了揉眉心,夢裏那鈴鐺的響聲還在耳邊餘音繞梁,磨人心智。道士端正了下身姿,答道:
“鄙姓陸。”
“名叫……淮生。”
翟颺按壓眉心的手指一頓,而後慢慢睜圓了眼,看向那個名叫陸淮生的道士。
兩人對視幾秒,他極其緩慢地吐出一個字來:“你……”
陸淮生應了一句:“誒,在呢。”
他如今好一副逍遙世外的閑散模樣,可一雙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著翟颺,通透明亮的瞳孔似乎是一眼便要將他看穿了。
翟颺神智倏而回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臨陣脫逃一般地移開了視線,生硬轉移話題:“那個銅錢,你什麼時候拿去的?”
陸淮生從善如流地回答道:“將軍你睡著的時候拿的,我看你攥著這東西睡不安穩。”
他睡著的時候……
翟颺瞥了一眼自個兒大開的房門,心底又是一陣長籲短歎。
“將軍你不該認不得這東西。”陸淮生掂了兩下手裏的銅錢,翻到模模糊糊刻有文字的那一麵,拿起來給翟颺看。
“宣陽五銖,當年大周榕城的玩意兒,你怎麼能不認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