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首先聞到的是血腥味。
刺鼻，冰涼，令人骨血生寒。
杜家主一把將他拽到身側，麵色凝重地叫他的名字：“杜晴！”
杜晴艱難地眨眨眼，僵硬地扭過頭去看自己老爹，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麵對這一切。
杜家主抬眼望向不遠處，不知從何而起的騷亂聲逐漸變大，他低聲罵了一句後便拉著杜晴向反方向跑去——杜晴跌跌撞撞地跟著他，一路上見到數不勝數的杜家守衛倒在血泊裏。
他哪裏見過這種場麵，一股難以抑製的惡心感迅速占據了胸口，要不是他爹及時停下怕是就要當場吐出來。
他們停在了一間小院裏，那裏站著四五個同樣麵麵相覷的杜家子弟，杜晴匆忙掃了一眼，竟然發現了杜佑的身影——杜佑也明顯是看見了他，慌慌張張地上前把人給扶住了。
“阿佑！”杜晴強壓下去不斷翻湧的反胃感，“沒事吧。”
“沒事，我沒事。”杜佑明顯是哭過，眼眶紅彤彤的，抓著杜晴就迫不及待地問道：“阿姐呢？我姐姐去哪了？”
杜晴一噎，不知如何作答。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杜佑多半是猜到了什麼，木然著垂下了抓著杜晴的手，臉上是不知所措的一片空白。
而後，他的眼淚決堤般一滴接著一滴落下來，單薄的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
“阿佑……”杜晴還想說些什麼，杜家主卻忽然將他拽了過去，臉色格外蒼白。
“老七。”他低啞著道，“帶好弟弟妹妹，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嗎？”
他整個人像蒼老了十歲，嘴唇幹涸開裂，狼狽不堪。杜晴心裏升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慌忙問道：“爹，什麼意思……”
他爹沒管那麼多，又朝著遠處望了一眼，自顧自地道：“這個陣法可以保證你們就算是鬼魂時也神識不散，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殘酷，但是你們必須以這種方法活下去……你們隻能這樣活下去。”
杜晴聽愣了，磕磕巴巴地道：“為什麼不跑，爹！我們為什麼不跑！”
“跑不掉的！”杜家主厲聲打斷了他，而後紅著眼眶注視著杜晴蒼白的臉頰，低聲喃喃道：“跑不掉的，他們不會讓我們跑掉的。”
他胡亂從懷著掏出塊破碎的羅盤，收整好方才透露出來的悲傷，語速飛快地道：“聽好了，此局將由命定之人來破，屆時他會幫你們重回人間……”
便在他說話之間，那羅盤的指針飛速轉動，而後隻聽“叮”的一聲，杜家主的聲音戛然而止。
杜晴驚慌地去看他——隻見杜家主的表情由驚愕轉變到疑惑，最後化成一聲苦笑凝聚在嘴角。
“……是大將軍。”他低聲道，“翟颺，去找翟颺，他來破這個局。”
杜晴邊搖頭邊道：“不、不對，翟將軍已經死了，這陣法一定有問題！我們不能這麼辦，肯定還有別的……”
“杜晴！”杜家主低喝道，兩手搭在了杜晴肩上，將他的話打斷了。
“我知道這很難，但是你必須這麼做。”
“老七，你該獨當一麵了。”
杜晴鼻子一酸，眼淚終於兜不住掉了下來。
杜家主兩手用力捏了捏杜晴的肩膀，將隨身佩戴的短刀塞進他手裏，話音難得和緩下來：“記得小時候我教你的第一件東西嗎？自殺之人……”
“……不得超生。”杜晴喃喃道，眼淚忽然就刹不住了，抓著短刀毫無形象地痛哭出聲。
“帶好弟弟妹妹，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杜家主拍拍他的腦袋，而後將人推進了小院中心，不顧杜晴還想往外跑的念頭將佩劍往地裏倏地一插——
驟然，一道炫白的屏障升起，將其中幾個杜家子弟牢牢包圍了起來。
杜晴貼著屏障，眼睜睜地看著他爹深深望向自己後再次提起劍向外走去，手中的短刀如有千鈞之重，險些握不住。
“自殺者不得超生，斷了輪回之路，而我爹用秘法保我們神識不散。”杜晴抬頭看著月亮慢慢道，“那之後，我看著那群小輩們一個個從我手裏接過刀，自己……”
他頓了一下，顫抖著長出一口氣。
翟颺沉默了許久，替他把話說了下去：“你是最後一個死的。”
杜晴點點頭。
親眼看著那麼多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麵前，那種痛苦……無法想象。
杜晴緩了一會兒，接著道：“可惜的是……那個陣法最終還是出了紕漏，到最後……如你所見，隻有我一個活下來了。”
他斟酌了下用詞，覺著“活下來”這三個字似乎有些不太合適，自嘲地又笑了一聲。
“他們的魂魄獲許早就消散了，不入輪回，就這麼……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氣得要來打我。”杜晴苦澀地笑道：“我現在唯一欣慰的，便是安寧可以平平安安地轉世成人，也算是……有個好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