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心念及此,白卯奴麵門一個恍惚,旋即側首對著青青一喟:“官人他有沒有可能是去了金山寺?”
“金山寺?”青青方才隻顧跟著姐姐找人,也沒顧念到這茬。時今聽卯奴一說,免不得放於腦中細細輾轉揣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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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鎮江,又是這熟悉的金山寺,白卯奴十分不情願再看第二眼的金山寺!
“法海!”她啟了汀唇咬住犀齒,對那喝退眾僧、孑身一人出寺前來的法海住持厲聲一恨,“你是看不起我們姊妹麼!又是你一個人……讓你的弟子們盡管上來!我們姊妹與你這金山寺眾僧勢不兩立!”
一旁青青也緊走幾步並肩與姐姐立在一處,運起功力,隨時準備加入這看似不可避免的一場惡戰。
法海淡淡掃視她們一眼,並無多話。
“嗬。”白卯奴微微抬首,絕美的麵靨上忽而牽扯出一抹瀲灩笑意,隻是笑的訕訕的,“我原以為,當年的法華道人時今輪回成個如此精神俊秀的美男子了,這心也該跟著好了。誰知道……”語氣於此陡然冷下,覆著冰堅寒霜,一改先前調侃薄嗔的譏誚口氣,“誰知道是越來越黑了心腸!趕緊把我家官人放出來!”咬牙切齒牙關打澀。
自從確定徐宣讚就是清遠之後,白卯奴便一直都認定了法海禪師定就是法華道人無二,隻是一直沒有提起過而起。
法海深比天淵的一雙眼睛裏忽地起了一絲莫名的光暈,想是因白卯奴這一番話而恍了下神。但是極快,快到不能輕易捕捉到:“阿彌陀佛。”他頷首沉目,語氣依舊不喜不怒,“徐施主是自己來拜上金山寺的,貧僧不曾拘他扣他,更不曾為難於他,故也無法做到你口中所說的‘放’了他。”
“你又騙我!”幾縷流蘇烏絲在白卯奴額上、麵上隨了風的勢頭和語氣的緩急而招搖晃曳,仿佛特意為她造得勢,剪影出這沁在骨子裏的、鐫在靈魂處的一抹無盡妖嬈,“上次你就騙我官人不願跟我回去,時今你還想騙我!”一停,旋即又是一抹積壓冷厲,“你是個出家人,為什麼鐵心腸,硬生生拆散我們鴛鴦鶼鰈的恩愛夫妻!觀世音菩薩都成全於我們,你憑什麼還要阻攔!”在這瞬間,她又忽地閃起星點若有若無的希翼,念想著法海在聽到觀音大士的名號後,興許便會放回徐宣讚、不再為難於自己了呢?
微風拂起,拂來遠方湖泊碧水裏的一脈清涼,卷帶著些許暖夏的特有的陽光、以及泥土的酥香。入在鼻息,幻似出塵與懷舊的戀戀味道。
法海微抬首,將深邃目光與白卯奴之間持平了視線,平淡如素:“若不是徐施主甘願自上金山寺隨我修持,我也是斷然不會為難你們夫妻!”臨了一聲似有若無的歎,旋即目中一厲,“白蛇,你可知何為‘無間地獄’?”也不待白卯奴接口,又徑自緩緩然道起,“一人亦滿,多人亦滿,故稱‘無間’。因為沒有空間,故又是有了無限空間,完全發乎心之一念。一念有,則地獄有;一念無,則地獄無。”
仿佛沐在清古的禪宗佛香裏,白卯奴一懷焦亂心緒就在法海淡然啟口的這一刻,忽而奇跡般的權且平靜了下來。她不動不言,一時起了恍惚,卻也隻是片刻,複又是那副劍拔弩張的淩厲模樣:“誰要聽你亂語胡言誤眾生歸途!”
“唉……”蒼生難度,法海長長一歎,聲色沉澱幾分,“白蛇,你心中早已有了地獄之中諸般業:淫、欲、癡、執、貪……待自身福報消盡耗盡,勢必會淪入地獄惡道!”
“一切為心造。”白卯奴譏誚薄笑,“即便我心有地獄業,可就像你自己說的,地獄有沒有隻是一念。我不起這一念,便不會為自己造一個煉獄,自然不會墜入地獄惡道!”
“你既明白,為何不起另一念,繼續修持登果位?”法海踩著她話尾接口,有些逼仄,“西方極樂世界乃是阿彌陀佛用自己的一念所造,你既也懂得這‘空’的大道理,為何還要在空中著色,而不去發著你的大歡喜自在心造出淨土一方得好去處,卻一定要執迷不悟的在六道假象裏受苦不迭、不知回頭!”
“我心甘情願!”白卯奴忽地明白法海是設了話,來有意逼自己說出關乎“空與念”的感悟。咬緊銀牙,“‘空中著色’的樂趣縱是隻有一瞬間,也是你這‘色裏知空’的賊禿所斷不能體悟明白的!”
“白蛇!”法海皺眉厲言,“你的業障已經太深,以至於你根本打破不了這層執迷!空有靈根,卻還如此謗大德;誤導、斷卻眾生慧命……必有不淺的果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