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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漫金山、大水屠城,滿目滿心皆是慘兮兮的一片淒厲。
白卯奴和青青並沒有重回臨安。因為事態已然不受控的發展到了這一步,她們委實不知該以何種姿態、該以怎樣的舉措,去麵對徐紅雯與王晏陽這對什麼都不知道的單純夫妻。
更是無顏……無顏繼續賴在徐宣讚家裏,裝腔作勢、虛與委蛇。
如此一幹顧慮,這對姊妹也誠然再沒有了其餘的去處。留又無路、去又不甘不願……輾轉反側忖度良久後,還是決定在鎮江城裏落腳。
當時持著一通澎湃肆虐的急急脾氣,白卯奴誦念了古老的怨咒、喚醒了鎮海修羅、以滔天大水屠城噬命。事後隨著意識的逐漸清晰,她開始陷入到另一重無邊無際的悔愧莫及當中。
看著滿目瘡痍的鎮江城,白卯奴心若刀割。原想與青青竭盡全力彌補錯處,直麵這曆曆狼藉,卻又不知究竟可以怎樣彌補……
“娘子。”
正亂亂紛紛一通悲憤難禁,白卯奴猝地凝目,不置可否的緩緩然轉過了美麗的花靨……這不是幻覺,徐宣讚那熟悉的身影便現於了自己麵前!
“官人……”持著十分不可置信的態度,卯奴複而淺淺展眉,“官人!”又一聲喚,已由最先的淡若清風變化成了飽浸氣血與心力的頹然高喚。
帶著深深的委屈、帶著濃濃的哀傷、帶著酸酸的心涼、帶著澀澀的苦楚與顫顫的微怯……還帶著,沉沉的愛!
“官人——”再一長喚,白卯奴奔身向前。
“娘子!”徐宣讚清目沁淚,亦在這個同時奔身迎著白卯奴疾跑過去。
跨越不多的距離,卻又仿佛跨越了無盡的時空變幻、人事錯綜……二人相擁相抱,緊緊將彼此攬實攬緊、心緒縈懷。
徐宣讚就這樣突然出現在白卯奴麵前,就這樣陪著、伴著白卯奴,與她一並逗弄著繈褓中的徐夢蛟,一並賞看碧霄疊翠的山頂之上一片燦爛的晚霞,一並縫衣挽發、畫眉描妝、言笑曼曼。最後……他與她在鎮江荷花湖畔漫步談心、共言情話。
他被她得而複失、失而複得、再失、再得……隻是眼下猝不及防的又一次失去,白卯奴不知自己狹長的眸子裏是否噙著清美的淚花。她知道,她這一次,是要真正的永遠失去他了。
正當心下百味、後又終是全部都被歡喜壓製斂去的白卯奴沉靜在夫妻重逢的喜悅中,拋卻憂怖、淪陷了一個身子一個魂的時候,徐宣讚突然猛一轉身,抬袖展臂發著狠的用一金缽罩住了白卯奴……
“官人。”不可置信,還是不可置信,即便徐宣讚他要收自己,“你不是都想起來了麼!”白卯奴玲瓏汀口微微泛起了細微的漣漪,便連接連這話都是淺淺清清的、水波一樣,“你騙我的?”竭力壓製下去的那重心念終是再也無力收拾,“你跟法海串通一氣!”咬牙發狠,幾近癲瘋!
“我沒有騙你。”徐宣讚淺淺。一張熟悉的清秀麵孔在這瞬間又陌生的仿佛冰棱雕鑄出的塑像,“我是想起來了。不僅想起了東遼一世,我還想起了我們最初最初,這段生生磨耗、辛苦了整整兩生的最初緣起。”如果不是他此時此刻麵上忽然衍變出的頹然苦笑,徐宣讚已與大徹大悟的法海禪師麵目情態沒了兩樣,“天界佛國、孽根欽定……以至時今,整整三世。”唇畔笑意尤盛,繁茂的如同蓬勃滿枝的一壁常青藤,“三生三世了!糾葛了三生三世了嗬!”霍地揚起聲息,失笑成瘋。潦草的笑意為他周身上下憑空點綴起一抹疏狂,落拓的不羈接連同時薄薄浮展於眼角眉梢,“這段孽緣,就讓我來親手了結吧!”迎風拂袖,那金缽曇然一個收束。
被扣於缽下的白卯奴卻感覺不到絲毫痛苦了。突忽一下,那是驀然一瞬掙出一切的莫名的解脫。
一抹癡執隨風散。最後的最後,所有美好曖昧的景致與情致都不過隻是自己編織而出的一枕黃粱幻夢。唯心所造、唯情所識、唯識所變……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白卯奴所感受到的並不是徹骨的傷心,而是萬般皆放的大釋然。
一直一直,她亦是累了,太累太累。這個解脫,是不是心底下亦是一直都在隱隱的等待著的、甚至渴望著的?
徐宣讚收笑斂聲,薄薄唇角徐語呢喃:“幾千年了,流轉、鬱結了幾千年了,這孽,該化解了……”
紅金光影當空顯現,法海頓然現出身形,從徐宣讚手裏接過了自己的紺青石缽。麵色淡淡、神容悲憫,終是無言,身心亦有所共鳴。
何其相似的情路曆程,何其相似的痛徹心扉卻又解脫一切的心路大釋然……
一切的一切都會重演,一切殊途、大道終究同歸。
無極命盤、奧義無限,終有一日會歸於來時本相。
這便是宇宙的奧義、眾生的真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