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機快到極點,已知難以力挽狂瀾,遂迅速做好血戰到底的準備。他是這樣,他相信身邊的狄飛驚也一樣。十二連環塢裏,可不隻有龍王一個拿得出手的高手。他想象中的最好的結果,是龍王無暇理會他們,他們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活著回到六分半堂。這無疑會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艱辛決戰,是他人生路上的又一次絕大凶險。他確實已經老了,他還闖不闖的過這一關?
幸好他並非孤身一人,他還有狄飛驚!
兩條身影同時落在棉被般柔軟的雪地上,周圍隻有雪和石子路,還有生滿光禿禿枝椏的大樹、傲然挺立的青鬆蒼柏。雪地印著零星的淺淺足跡,足跡屬於王小石。天空依然不斷飄下雪絮,雪絮是蒼白色的,像雷純失去血色的臉。雷損自不可能知道,他的女兒也想起了同一個人。他隻是有了一點點慶幸,慶幸在絕境中不必孤身為戰。
落地之時,他情不自禁扭頭,望向狄飛驚。狄飛驚垂首凝視雪地,眼光卻瞟著四方箭樓。一呼一吸間,兩人都產生了迷惑不安之情。
哪怕一頭撞進龍潭虎穴,他們也不會驚訝,可為什麼根本沒人前來阻攔?十二連環塢向來守衛森嚴,一呼百應,找不到死角破綻,眼下卻像忘記了六分半堂的總堂主與大堂主,一副大開方便之門,任憑他們離開的模樣。箭樓上有人,不遠處有人。雷損敢打賭,十二連環塢的弩陣、箭陣、刀劍槍棍諸般陣法布置,都離此不遠。雪景雖美,掩不住無處不在的煞氣。隻不過,這股煞氣今夜針對的不是他們而已。
雷損衝出鏡天華月樓,胸中兀自存有殊死一戰的豪氣。附近無人上來圍攻,看似好事,他的麵容卻立即蒼老了三分。他是何等人物,轉念一想,已明白蘇夜的用意。
蘇夜其實沒有任何用意。她隻是認定他們不重要,或者說,不是特別重要,比不上方應看和米公公那麼重要,才無意為難他們。即使他們走了,她也不會強衝出來阻攔,因為他們缺少被她優先攔住的價值。而且,他們憑什麼被她重視?雷損麾下猛將無數,又得狄飛驚忠心耿耿輔佐,這些年來,僅能與矮著他一輩的蘇夢枕打成平手,維持勢均力敵的局麵。
既然蘇夢枕就夠對付他們,蘇夜為何還要把六分半堂當成非殺不可的強敵?隻怕把雷、狄兩人捆在一起,在她心中分量仍比不上一個方應看。他們要走,那就走吧,等她事後有了空暇時間,再來收拾不遲。倘若他們鬼迷心竅,硬要留下與方應看同生共死,相信她也無意拒絕,會馬上笑納這份好意,把他們一並留在十二連環塢。因此,無論雷損有沒有受到輕視,都不應該再猶豫。
雷損怎會不明白這麼淺顯的道理,何況他這一生已低頭過許多次,再多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他長出一口氣,籲出胸口的滿腔抑鬱,正要頭也不回地離開,卻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鏡天華月樓麵對他們的這堵牆轟然塌陷,赫然是被一具屍體撞塌的。屍體去勢未絕,電射而出,恰好衝向雷損所在之處。雷損自不至於被它傷到,卻因好奇而多看了一眼。一眼掃過後,他的臉色霍然一變。
這具屍體雙眼半睜半閉,萬縷青絲迎風飛舞,滿麵均是驚駭與不信,損毀了她生前的驚人美貌。她用的長劍被人一折兩段,深深□□胸口小腹。胸口那劍正中心髒,顯見是斷絕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這人正是雷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