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棚戶區合租房,石臼倒頭一覺睡到了天黑,等醒過來,仍然餘怒未消。玉蘭勸他不要生氣,說:“我們身在外地,啥人都可能碰著,沒必要跟他們置氣,還是快想想下一步咋辦吧。”石臼說:“先吃飯去,以後幹什麼明天再說。”然後起身就走。
門前是條小街,街上有幾家小吃店,店麵大都一間兩間,看上去既簡陋又肮髒。室內歪歪扭扭擺著幾張桌子,門口生著爐子支著鍋,火苗、煙塵呼呼地冒,門窗、招牌被油煙熏得黑乎乎的,好像山裏的一口口岩洞。除了這幾家固定門店,街上還有不少流動小吃攤。一輛三輪車,全部家當往上一擺,火爐子,菜板子,鍋碗瓢盆油鏊子,麵坨子,菜碟子,油鹽醬醋木筷子,應有盡有。有炸油條的,有烙大餅的,有做米粉、米線、白米湯的……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看,想吃水餃卻到處找不到,就在一輛烙燒餅的三輪車前坐下,一個人要了一個燒餅、一碗白米湯和一碟小菜,就吃起來了。正吃著,玉蘭突然就來了靈氣,驚叫道:“有了。”石臼問:“什麼有了,有什麼了?”玉蘭認真地說:“賣水餃。學人家打燒餅的,買輛三輪車,置套坎具餐具,總共也花不了幾百塊錢。怎麼樣?”石臼立馬就把眼瞪大了,一臉驚喜地說:“好啊!我老婆真聰明。自己幹,總比摳別人的碗底子強。”玉蘭說:“少看別人的臉色不說,掙得肯定也少不了。”她扭頭就喊賣燒餅的:“唉,掌櫃的,像你這樣,一天能掙多少?”打燒餅的手裏揉著麵團,翻了他倆一眼,漫不經心地說:“百八十塊,沒啥大油水。”玉蘭伸出兩個指頭,低聲對石臼說:“嘴裏說百八十塊,實際下不來這個數。一個月掙四五千不成問題。”石臼說:“賣水餃是個稀門,整條街一家都沒有。加上你一手絕技,準保行。”玉蘭說:“行不行試試吧,賠了也就幾百塊錢。”
第二天他們準備了一天,第三天車子就推上了街。在家時,玉蘭常幫媽媽做飯、熬粥、擀麵條、包包子、捏水餃、炒幾個家常菜,樣樣都拿得出手。石臼是個男孩子,這方麵就不行了。於是玉蘭唱主角,石臼打下手,一個做,一個吆喝著賣,配合得怪默契。
他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夜裏幹到十點才回家。由於皮薄餡鮮味道好,他們的生意很快就在這條街上火起來了。棚戶區住的大都是外地打工的,北方人多,愛吃水餃的不少,客源主要就是這些人。盡管一天下來很累,但睡前點錢的時候卻格外愜意。一天能掙三百多,咋能不高興?
又是半年過去了,兩個人靠賣水餃掙了兩三萬元。除了寄回去一萬元——兩家老人各五千——剩下的就存進了銀行,計劃以後派大用場。
羅大年從銀行取回女兒女婿寄來的錢,又看了他們的來信,別提心裏有多高興了。對老伴喬盼水說:“你瞧瞧,你瞧瞧,看咱的閨女和女婿多有出息,一年就彙回來這麼多錢,頂我在地裏撅著屁股幹好幾年哩!”喬盼水說:“這下玉山上學就不用愁了。”說完就催道:“快去快去,快把另外五千給石砭親家送去,讓他也高興高興。”
石砭比羅大年大幾歲,頭腦有點癡呆,說話做事不大靈便,但生活基本能自理。羅大年一進門就“大哥大哥”地喊著說:“玉蘭、石臼寄回錢來了,你猜猜多少。”石砭老漢正在做飯,慢悠悠地轉過身,臉像木雕泥塑,激不起一點喜氣,有氣無力地說:“至多幾百塊錢,還能掙座金山?”當羅大年說出是五千塊錢時,老漢竟高興得一屁股蹾在了地上,頭在一邊歪著,嘴裏流著哈喇子,眯著眼不說話。羅大年扶住他,又拍又叫,等了好一陣子,老漢才慢慢有了知覺,被羅大年扶著從地上站起來,接住那五千塊錢,笑笑說:“沒事沒事,都是你把我高興得。”羅大年心想,親家得的可能是中風,別看他這會兒說沒事了,以後如果再犯,麻煩可就大了。便問:“大哥,以前出沒出現過這樣的症狀啊?”石砭老漢說:“沒有,這是頭一回,不知道咋回事。”羅大年說:“以後注意點,年紀大了,跟過去年輕的時候不一樣了。”石砭仍然重複著那句話:“沒事沒事。”羅大年說:“回頭我給你拿點藥,先吃上幾天再說。倆孩子不在家,以後有事你說話,別不吭聲。”
這天傍晚,玉蘭獨自在大街上賣水餃。石臼感冒了,玉蘭讓他在家躺著。她一個人又包又煮,還要照應客人,顯得格外忙碌。突然間,車跟前湊來幾個勾肩搭背的男孩女孩,高一聲低一聲地嚷著要吃水餃。玉蘭翻了他們一眼,見一個個賊眉鼠眼、花裏胡哨的樣子,就覺得不對勁兒,心想,準是夥小混混,不招惹他們便是,便熱情招呼,讓他們坐下稍等。水餃煮好了一鍋,沒給來得早的人先上,就先端給了他們。吃了幾個,其中一個男孩子就嚷,說餃子沒煮熟,呸呸就往地上吐。本來熟了說沒熟,純粹是故意找碴。玉蘭忙說:“對不起,我再給煮煮。”這一回鍋不打緊,餃子爛了幾個。端上桌時,那人一看就罵:“混蛋!讓爺吃餛飩呀!”玉蘭忍不住了,衝口說:“幹嗎罵人!”那人說:“罵你是輕的,我還要打人呢。”說著躥到玉蘭身旁,掄起拳頭就打。同夥的幾個人一窩蜂衝上去,揪住玉蘭的衣袖、頭發就是一陣猛打。他們打完人又砸三輪車,車被掀了個底朝天,車上的東西扣了一地,鍋也被踹扁了,熱湯滿地流,咕咕地冒著熱氣,鼓著白泡。
這時,有一男一女從此路過,見幾個小混混當街撒野,便一邊朝跟前跑,一邊大聲喝阻。小混混們大概認識來人,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慌忙逃走了。來人顧不得追趕,就先來看躺在地上的玉蘭。見玉蘭被打得昏迷不醒,他們把玉蘭背起來,急慌慌去了就近的一家醫院。
醫生看過,玉蘭並無大礙,隻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從驚魂中清醒過來之後,玉蘭噙著淚,再三對恩人表示感謝。問了才知道,救她的那個女的,原來是這一片雙井居委會的主任,名字叫芮迪華,看上去四十來歲,微胖,衣著樸素,性情溫和。男的是雙井居委會的一般幹部,三十歲左右,叫小丁。芮主任詢問了玉蘭的情況以後,囑咐說:“這一片住的人,大都是外地打工的,流動人員多,治安狀況不是太好,要她平時一定小心。剛才欺負你的那幾個小混混,我會向社區派出所報案的,你放心,我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們。”玉蘭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身上沒事了,就下到地上,說:“我得回去了,改日再登門拜謝二位。”他們三個人一塊走到醫院門外,芮主任遞給玉蘭一張名片,要她有事聯係她,然後拉住玉蘭的手,熱情洋溢地說:“凡是在我雙井社區住的,無論是常住戶還是暫住戶,都是我的居民。為居民服務,是我們居委會的職責。有困難你就說,千萬不要見外。”玉蘭心想這下好了,挨了一頓打卻遇到了一個靠山。
石臼在家裏實在躺不住,就來到街上想幫幫玉蘭,猛地看見三輪車翻倒在地上,卻又看不到玉蘭的人影,石臼就慌了,料想玉蘭一定是出事了,就四處打聽尋找。聽旁邊的人說玉蘭被歹徒打了,有人給救走了,石臼就向醫院的方向奔。剛跑了沒有幾步,忽然發現玉蘭迎麵一瘸一拐地走來,急忙呼叫著跑過去,心疼地攙住玉蘭,問清了原委,便狠狠地責備自己:“今天都怨我,沒有陪你一塊出來,偏遭這等橫禍。”玉蘭笑了笑,要他不要自責,說:“你不在還好,你要在倆人都得挨打。他們人多。”她頓了頓又說:“不過,今天這頓打不白挨,你猜我碰上誰了?”石臼說:“還能有誰,碰到公安民警了?不會那麼巧吧?”玉蘭說:“民警倒不是,而是雙井居委會的芮迪華主任和她的同事小丁。多虧他們路遇相救。”石臼說:“是,是,世上還是好人多。”說罷又提醒玉蘭:“既然人家救了你,咱們也該有所表示才對。”玉蘭說:“我也是這麼想的。改天咱倆一塊到居委會看看他們倆,一來表示謝意,二來認認居委會的門,加深一下感情,以後有事好找他們。”石臼一邊誇老婆有人情味,一邊說:“後天就是中秋節了,咱們備一兜子生水餃,趁節日送去怎樣?”玉蘭說:“好啊。咱們除了送水餃,最好再買上一張大紅紙,以咱倆的名義給居委會寫封感謝信。”石臼甚為讚賞。兩個人一邊說,一邊把倒在地上的三輪車翻過來,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炊具,推著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