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還沒走進醫院,紫婉突然打來電話,哭著向她報告了一個驚天駭地般的消息——她在荷陽的餃子店失火了,樓內的東西全都化為了灰燼。隻聽了一句,玉蘭仿佛冷不防挨了一頓悶棍,又好似五雷轟頂、惡浪翻船,頓然就覺得天旋地轉神蕩魂飛了。她跌跌撞撞扶住街旁的一棵樹,兩腿一軟,撲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兩隻眼翻著天,癡愣愣的像傻了一樣。

大街上的嘈雜聲讓她從驚厥中漸漸清醒過來,見手機丟在樹根旁,急忙撿起來重新撥通了紫婉的手機,語調低沉地說:“對不起紫婉,剛才沒注意摔了一跤,打斷了與你的通話。不要哭,你慢些說。”

紫婉說:“自打你回家以後,我和新春一時一刻都不敢懈怠。心想玉蘭姐這麼倚重咱,咱可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這段時間,店裏的經營跟你在的時候一模一樣,一直都很正常。昨天和往常也沒有什麼異樣,營業到夜裏九點關上門,就讓大家休息了。我和新春叮囑住在店裏的大牛把門上好,就離開店回自己的住處了。據大牛他們幾個人說,火是淩晨四點著的,濃煙將他們從被窩裏嗆醒,衣服都沒顧上穿,光著膀子就救起火來了。由於火勢太猛,幾個人救不了,就跑出來了。等接到電話我和新春緊跑著趕來時,見消防車己經在場,消防人員正在緊張地救火。火剛一撲滅,新春就向派出所報了警,張凱所長帶著民警馬上就趕到了,勘驗現場用了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走了。玉蘭姐,大致情況就是這些。我倆對不住你,辜負了你對俺倆的依托。願打願罰甚至蹲監獄,俺倆都認了。”說著就哭。

“別哭,別哭,姐不會埋怨你們的,相信你們是盡了責的。也許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人生九十九難,哪道關都躲不過的。”

“玉蘭姐,俺知道你心眼寬厚,仁慈得像菩薩,什麼難事都要自己扛著。你不追究我們,倒讓我們心裏不好受。”

“紫婉,你跟姐說實話,憑你的感覺,你認為這場大火究竟是人為縱火,還是意外失火?”

“說……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就算了,回頭我問張所長吧。”

一場大火等於毀了玉蘭在荷陽的全部家當。跟上次石臼把店給丟了一樣,她再一次從巔峰跌入穀底,從腰纏萬貫變為一貧如洗了。她忽然想到房東張老板,樓是租的人家的,燒毀了樓他肯定會要個說法的。另外就是剛剛借了職工們五萬塊錢,大家工作沒了,欠的錢卻還不上他們,職工們會不會鬧事?

想到這些,玉蘭又求情一樣地拜托紫婉說:“員工們的工作暫時沒辦法安置,眼下隻能讓大家各奔東西了。至於我借大家的錢,拜托你給他們作個解釋,隨後我一定會還上的。另外就是房東張老板那裏,你替我去美言幾句,房子燒壞了該怎麼賠怎麼賠,我賴不下他的。”

紫婉說:“請姐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和新春好了。憑你的為人,大家誰都會理解,沒人跟你過不去的。”頓了頓又問:“星星的病怎麼樣了?”

“醫生說能治好。出院估計還得一兩個月。”

“能治好就行。星星遇上你這個媽,是他的福。如果跟上石臼,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呢!”

“別提他了。提起他來我就心酸。”

“唉,姐,你還打不打算回荷陽了?”

“回去,回去,怎能不回去呢!”

“好,俺們都等著你。那個……”紫婉想打聽石砧的消息,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沒事吧?”

“沒事沒事。”

“那好,有事通電話。再見。”

“再見。”

掛斷紫婉的電話,玉蘭懷著沉痛的心情,踉踉蹌蹌走進醫院病房,見星星睡著了,爸蹲在地上靠著牆打盹,便走過去輕輕地喊了聲爸。羅大年抬起蒙曨的雙眼,盯著玉蘭問:“錢取回來了?”玉蘭毫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伸手掏出錢和銀行卡就往羅大年手裏塞,說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用錢你就去取,卡的密碼是多少多少。說著就像離別似的,噙著滿眼的淚花,囑咐爸多保重,回頭又在星星的臉上吻了一下,轉身就往外走。

羅大年覺著不對勁,手裏拿著錢和卡,恍惚地問:“蘭兒……你……你這是咋了?是不是遇到為難事了?有事就跟爸說,不要憋在肚子裏。”

玉蘭沒止步,也沒回頭,嗯嗯哦哦地應著就走出了門。好像怕父親看見她那張掛滿委屈的臉,擔心自己走不掉似的。

羅大年跟了幾步,沒追上,又返回房間。星星醒了,說想撒尿,羅大年抱著他撒過尿。星星又說想吃香蕉,羅大年就幫他剝了一個。星星邊吃邊問:“姥爺,我媽呢?”羅大年說:“你媽有事出去了。”頓了頓問:“星星,你媽好不好?”星星說:“好。媽很親我。以後再也不讓她離開我了,我要永遠跟媽在一起。”羅大年說:“為了給你治病,媽花了很多很多的錢,熬了很多很多的夜,流了很多很多的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這些你都要記住,將來要報答你媽。懂嗎?”星星說:“我懂。不僅報答媽,還要報答姥爺姥姥。”羅大年聽了,心裏高興,走上去將星星抱在懷裏,努著嘴親孩子的臉。星星咯咯笑著大叫:“胡子紮著我了。”自從注入了造血幹細胞,星星的體征一天天好起來了,體溫正常了,麵色紅潤了,能吃能喝,玩起來沒個夠。星星的情況玉蘭都及時告給了遠在老家的喬盼水,她媽聽了自然高興不已。同時她向媽問起二兒子亮亮的情況。玉蘭擔心孩子太小,不好打整。聽說亮亮一切正常,玉蘭就放心了。心想,多虧媽是個養過兩個孩子的母親。

玉蘭跑到護城河,站在水裏發呆。眼前滾動的仿佛不是湍湍河水,而是熊熊燃燒的烈火正在吞噬她的小店。火舌奪門而出,煙霧衝天,屋內的餐桌餐椅櫃台床鋪以及裝飾一新的門窗屏風牆壁地板瞬間都化為烏有。幾年的汗水,一滴血一滴淚掙來的家當,就這麼眼看著被付之一炬。接連的打擊,輪番的不幸,就像這眼前的河水洶洶向她湧來。她感覺自己好比一具朽木,一座破屋,一束殘花敗柳,麵對洶湧的洪流,她沒了選擇,隻想隨波而去。絕望的念頭讓她忘記了一切,失去了理智,巨大的壓力像夢魘一樣在背後推著她的腳步。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著,一會兒工夫水就沒過了腰,繼而沒過胸頸,頃刻間就沒過了頭頂,玉蘭被河水無情地給卷走了。

下遊漂過來一條小船,船上一老一少,一個人揮著一杆長把子網兜,正在打撈河麵上漂著的垃圾。發現有人溺水,兩個人便大喊道:“姑娘!不要輕生!”然後急速地將小船搖向玉蘭沉浮不定的身影。小夥子身手麻利,從船上一頭紮進水裏,尋了幾個來回就抓住了玉蘭,一隻手托著玉蘭,一隻手刨著水,用力往船跟前遊。老漢將船擺穩,伸手攬過小夥托起的玉蘭,拖上船,讓她靠著船幫坐下,一邊急急地呼喚,一邊拍打玉蘭的後背。連著吐了幾口水,玉蘭就漸漸地蘇醒過來了。“你……你們……為啥要救我?讓我死……”玉蘭迷離著雙眼,麵如一張白紙,頭搭在船幫上,衣服濕漉漉的,一縷縷頭發淌著水滴,有氣無力地盯著兩個救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