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聽他說話倒像是在嘲笑朝廷大內的貪婪無度,可我卻透過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他所嘲笑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是他們柳家!或許還有那些其他自以為得了皇恩,此刻還被虛假的浮華蒙住眼睛的可憐家族們。
笑過之後,他接著說道:“其實自打離京之後我就一直在想,之前我們是為什麼來京城,又是怎麼走到今天這步田地的?直到方才親眼見到你斬去了我弟弟的一隻手,我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打從一開始我就錯了,想法錯了,決定錯了,就連做人的方式,我也都錯了…”
不知怎的,聽他說了這些話之後,連我都覺得內心有一絲悲涼。無數人窮盡一生也想得到的機會,在他眼中卻成了痛苦的根源。想來也是,這世上總有一些事情是人力不可控的,與之相關的一切,或人,或物,都有可能成為更高級別的存在眼中的棋子,是可以隨意擺布、操縱,到頭來更如垃圾一般輕易丟棄的,柳家是如此,死去的田奇亦是如此,而我們…
沒有打斷他,我幹脆找了個木箱坐了下來,柳長嵩繼續說道:“年輕人,老夫閱人無數,有些東西看得比你們年輕人要長遠得多,也真實得多。從你的眼神裏,我看到了狠厲、殘忍,卻沒有感覺到一絲惡意。換言之,你的確是為了某種目的來找我們柳家的麻煩,你的一係列舉動也確實看起來凶暴十足,毫無人性。可事實上,這群人中最善良、最有想法的人也就是你了。我是不知道你從哪兒聽來了什麼傳聞,不過也確實有一些是事實,比如柳榮那個畜生,他做的事,我這裏一樁樁,一件件都記錄在案。隻是當初他對柳家尚有大用,我舍不得動他,更不能動他!”
“如今讓他在你手裏得到了懲罰倒也算是罪有應得,左右如今的柳家連自由行動都做不到了,留著這個隻會狗仗人勢的廢物也沒什麼用處。我也不再奢望什麼重回京城,之前從趙家那裏搶走的諸多產業我也準備轉手賣出去,不管是誰,隻要拿得出錢來,我都會賣的。經過這一次老夫也算是徹底看清了,朝廷想要的無非是一個在明麵上幫他們打理一應生意,在必要的時候又可以毫不猶豫地丟下不管的傀儡。”
“可是啊,傀儡也是分很多種類的,像我們這樣無足輕重的小家族,表麵上看起來榮寵加身,風光無限,可實際上卻也卑微得可憐,沒錢,沒人,出事兒的時候更是連個可靠的幫手都找不到。邱大人仁義,卻也未免天真,還真覺得皇上是打算好好培養我們柳家,毫不猶豫地就把新得來的強大幫手借給了我們。可現在看來,他似乎也已經看出了些門道,否則,你們或許也就不會出現在這裏了吧?”
我一愣,目光陰測底看向他:“你…竟連這些都…”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不迭,我是真的蠢了,聽著他的話,我竟不知不覺地被帶了進去,剛才說的話豈不就是承認了邱大人也與此事有關嗎?這老狐狸,比起那趙詠康可是會拿捏人心的多了。
不過他倒是沒想過要以此作為要挾,隻淡淡一笑道:“不用那麼緊張,說到底,邱大人自己也不過是個心甘情願為皇上效力的可悲傀儡罷了。當今聖上主政幾十年,我大明的進步和缺陷也都越來越明顯。是好是壞,就留給後人評說吧。可眼下我所能看懂的是,為了這個國家,當然主要是為了如今朝廷的利益,任何人、任何家族都可以成為他利用的對象。”
這話我倒是深以為然的,說句難聽的話,當今天下雖然都是皇上的子民和皇上的土地,但真正意義上能掌控的已是寥寥無幾。皇上年事已高,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改朝換代。在此之前,他必將窮盡所有手段為後嗣鋪好道路,所有可利用的東西,也都將成為皇嗣們的墊腳石,被榮寵,被利用,再到最後,被拋棄…
罷了,索性我也隻想著讓自己活得開心些罷了,這些需要懂腦子,甚至隨時都會危及性命的事情,我想還是讓他們這些喜歡玩兒頭腦戰的人去琢磨吧。話雖如此,我還是把他所說的話都牢牢記了下來,尋思著日後都跟邱大人他們說一說。關於呂大人當初告老還鄉的事情我也多少聽到了一些傳言,據說是因為他在吏部時人緣極好,深得當朝官員的信任,卻也因此被聖上相中,成為朝廷在明麵上鏟除異己的最強幫手。
從深得眾人信賴的朝堂新貴搖身一變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朝堂剪刀手,呂大人敏銳地察覺到了朝廷,主要是皇上的目的,這才選擇在榮寵最盛的時候急流勇退,明哲保身,嘴上說著是想陪愛妻完成未盡的心願,實際上也是不想因為朝廷的紛爭和陰謀讓全家人搭上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