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雪涯平日裏十分尊敬李夕顏,今日他一襲素服,腰纏黑角帶,手持烏紗帽,步履急促,穿過庭院時卻是魂不守舍地撞在了李夕顏肩膀處。
這是李夕顏今日第二回被人衝撞,她身子單薄,掮著的書籃一下跌落在磚石地上,籃子裏的書冊、宣紙、石硯、狼毫全都散落開來。
關雪涯嚇一跳,立馬附身幫李夕顏撿拾物件,他一邊整理書籃,一邊朝她解釋道,“李夫子,非我魯莽,是宮裏出大事了,剛來太監通知,要所有的官員都往正陽門趕。我慌了神,就沒瞧見您。”
李夕顏其實不想聽關雪涯繼續講下去了,因為她直覺宮裏來的太監並沒有說什麼好事。
誰知關雪涯自顧自的就交待了一切,他壓著略微顫抖的聲音道,“陛下昨夜突發惡疾,於夜半時……去了。”
李夕顏接過關雪涯遞過書籃的手一頓,薄薄的手背有一條青筋隱隱浮起,她胸脯起伏一下,費了好大勁才鎮定地朝他點點下頜道,“茲事體大,關大人勿要耽擱,趕緊去正陽門吧。”
關雪涯別過李夕顏,急步離去。
關府書房內脆聲朗朗,關琉關樟並不知曉京城已經變天了,見李夕顏來了,停下誦讀,起身朝李夕顏作揖。
李夕顏這節文課同關琉關樟講的是《孟子》的《王霸之辯》,“孟子說:為官者應以德服人,而非以力服人”,她屈指敲了敲身前的檀木桌麵,問兩個尚懵懂的孩童,“你們長大後也要考科舉當官,到那時你們想成為什麼樣的為官者呢?”
關琉童言無忌,“李夫子,我想成為當今陛下那樣的人!”
自詡成為陛下,是大不敬。
但李夕顏未斥責他,循循善誘的問,“阿琉為何想成為陛下呢?”
關琉認真答道,“因為陛下有魄力,外能平戰亂,保疆域完整;內能減輕百姓賦稅,對中飽私囊者,又絕不心慈手軟,陛下宛如一根定海神針,有他在,百姓就能夠心安,乾朝便能一直繁榮昌盛。”
李夕顏思緒有過一絲恍惚,如今這個被人人稱頌的帝王,年少時是最不受百姓待見的,坊間都傳:太子江宸紈絝放蕩,他若掌權,乾朝危矣。
可江宸登基後,偏偏就成了乾朝幾百年曆史中無出其右的卓絕帝王。
百姓是不記事兒的,誰對他們好,他們便擁護誰,江宸做了那麼多實事,坊間威望空前絕後。
李夕顏看著關琉神往的麵容,抬手輕撫他腦袋道,“阿琉想做一個為民為國之人,那便更要勤奮讀書,考上功名,好嗎?”
“好!”書房裏響起關琉朝氣蓬勃的聲音。
日中時分,李夕顏結束在關府的授課,沿著騾馬市大街走,眼前所見到處是身著素縞的百姓,他們已經得到天祈帝溘然長辭的消息,自發在正陽橋大街上為陛下吊唁。
李夕顏半月前通過劉毓牽線搭橋,接了一匹玄緞的刺繡訂單,買主要她縫繡一幅雙麵白鶴圖在緞麵上,明日便要交差了,她還未收線,因此趕著回家,不欲在此處逗留,可偌大一條正陽橋大街擠得水泄不通,她懷抱著書籃,怎麼鑽,都無法從街西邊鑽到街東邊去,隻能在人堆裏徒勞的幹著急。
忽然,遠處傳來沉沉擊鍾聲響,冥而悠長,彌漫在京城地界。
是喪鍾。
李夕顏抿住唇瓣,眼神忍不住朝正陽門看去。
一個白霜滿頭的老太監站在正陽門上,遍布褶皺的手拂開明黃的卷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