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幼陪伴在江宸身旁的朱太監,李夕顏十年未見他,時光荏苒,他竟然已經到了垂垂老矣的年紀。
天祈帝的遺詔是由朱太監宣讀的:
“人生在世,固有一死,諸位不必過分悲傷,無需為朕大興國喪之禮,無需陪葬,無需著素縞,無需禁酒肉,無需沿途設祭,屬國藩地無需派官吏吊唁,這些繁複陳禮勞民傷財,費時費力,就應當統統廢除。
朕膝下無子,睿親王江瑛為朕胞弟,心性堅毅,品行端良,遠赴邊關駐守多年,是知曉民情,體恤百姓之人,能夠承襲帝位。
欽此!”
天祈帝的遺詔簡單的過分,隻字不提在位期間做出的功績,對國喪沒有任何要求,唯一的要求是不勞民傷財,無需停止任何喜慶的活動,也不必守孝三年,這對百姓是天大的恩賜,卻也讓眾人眼淚盈睫。
正陽橋大街中,不隻是誰先悲憫哭泣,無數百姓跪在臘月冰沁沁的磚石路上,對著帝王離別的方向虔誠朝拜。
一滴,兩滴,有水珠順著李夕顏眼臉而下,在磚石路上留下深色的濕跡。
有一瞬時,李夕顏以為是天上落雨了,可她抬頭看著朗朗白日,很快便意識到,這些水珠是自己的眼淚。
她昨夜夢魘,夢見江宸對她說:此生無緣,來世再見。
莫大的酸楚如海潮向她撲來,潮濕的視線隨之晃動,沉實的書籃從她脆弱如薄紙的掌心滑落,李夕顏渾身脫力,幾乎要倒下。
一截玄色廣袖一晃而過,大掌按住李夕顏的腰肢,扶正她後,掌心朝下伸,接住落在半空的書籃,書籃的把子抬過她虎口,於她掌心壓下,那人指腹微微粗糲,與她有輕輕的觸碰。
“拿穩了。”撤回幫她施力的手時,一道低低的沉聲自她身後響起。
如玉石與檀木相撞,她的心隨之顫動一下。
李夕顏眼眶霎時撐大,猛地回頭看向那人。
那人一襲昂貴玄緞,身形高挺如鬆,墨發高高束起,一頂鬥笠壓得很深,以至於李夕顏幾乎看不見他麵容,隻是他開口說話的聲音,仿佛從久遠的年輪裏傳來,她無比熟悉,便是那人化為灰燼她也不會聽錯。
是江宸。
可他不是昨夜夜半時駕崩了嗎?
朱太監念了他的遺詔,全京城的百姓都在悼念他。
若是假死,未免也太過惡劣!
李夕顏震驚地看著他,抬手想要去掀開他鬥笠一隅,確定他的身份,卻被男人攥住腕子。
江宸還不能在眾目睽睽中露出麵容,因此隻略抬起鬥笠半寸,露出淩厲的下頜和兩瓣薄唇。
男人隨著年歲的增長,褪去了年少時的散漫乖張,愈發沉斂霸道,模樣也有了細微的變化,可李夕顏仍能從他顯露出得容顏與江宸的輪廓重疊在一處。
江宸真的沒有死……
他還活著……
“小小……”他輕念她小名,語氣裏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李夕顏眸光閃爍一下,迅速擦掉眼淚往正陽橋大街東麵跑,“你別過來!”
她不知道他為何要以駕崩的方式離開那座至高無上的紫禁城,又為何要放棄世上最崇高的帝位。
時隔多年再見到江宸,他的一個眼神和隻言片語,仍能輕易攪動她的心緒。
可她卻怕了這個男人。
她隻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