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第三章 無衣 (三 下)(3 / 3)

“自從你去雁門之後,咱齊郡子弟隻收到過兩次補給。一次是你托秦二哥和士信送回來的,另一次來自河東李家!弟兄們缺糧少餉,還要餓著肚子和賊人拚命,越戰越弱。而從東都來的兵馬名義上歸父親指揮,實際上卻一次也沒服從過調遣。”張元備笑著搖頭,雙目仿佛已經看穿了世間一切虛妄。“父親開始還給朝廷上折子討要糧餉,彈劾劉長恭等人不服指揮。但從沒得到過真正的回應。後來他自己也沒力量再跟別人嘔氣了,便轉攻為守,帶著弟兄們防泛瓦崗軍繼續擴大勢力範圍。”

朝廷不相信賊人的戰鬥力,同時也害怕有一支力量在東都附近大到無可製約。在官場滾了這麼久的李旭很快就從張元備的話語中推測到了幕後真相。隻是他沒想到平素爭鬥不休的百官們,防範起張須陀來能這樣齊心協力。非但一舉斷了老將軍的補給,並且連申訴的機會都不給老人家留。

想當年自己在老將軍麾下時,哪次不是追著流寇的屁股打,什麼時候向敵人示弱過。而張老將軍卻被奸臣們逼得不得不低頭,放棄了他最擅長得野戰,被一夥手下敗將打得疲於招架。這於一名縱橫半生的武者而言,又是怎樣的一個屈辱!

可這屈辱還遠沒到盡頭,有些人做事不成,挑毛病卻在行得很。出於對朝廷的了解,李旭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張元備的話,也將他的推測印證了個嚴絲合縫!

“可從東都和江都不斷發來的命令中,卻不停地催促父親早日掃平瓦崗。”張元備的話讓聽得李旭和吳玉麟渾身發涼,如果大清早從被窩裏給人拎出來,兜頭澆了一瓢冰水。懷著滿腔義憤,他們聽見張元備繼續說道,“我記得最後一次聖旨來,措詞非常嚴厲。之後父親便名我帶領郡兵中的獨子以為家母治喪為名回了齊郡,並要我立下重誓,永遠不得生報仇之念!”

“老將軍,老將軍難道沒說到底是誰在背後陷害他?”顧不上愧疚的吳玉麟一邊打著哆嗦,一邊追問。

張元備說得沒錯,老將軍的確不是死於瓦崗群寇之手,在這背後,有一股非常清晰地力量在一步步將其推向絕路。如此看來,一向謹慎的老將軍為什麼在秦、羅二人不再身邊時還貿然領兵追殺敵人的舉動也可以非常明了了。他是為了不讓秦、羅二人陪著自己戰死,所以他特地選擇了兩名愛將不在身邊的機會!他最後一戰根本不是為了殺敵,而是去用自己的生命向那隻幕後黑手發出抗議。

“父親給我的家書中說,大隋朝已經病入膏胱。他是受兩代陛下的厚恩,為大隋而死,理所當然。但我並沒死社稷的義務,所以不可再為大隋之官。”幾乎是咬著牙,張元備將老將軍最後的囑托說完,嘴角間,一股鮮血淋漓而下。

李旭感覺到自己徹底地被凍僵了。他感到靈堂裏的嗖嗖陰風,冷,比塞外雪野還寒上十倍的冷。這就是曾經用一雙肩膀撐起半壁大隋的老人的人生最後經曆,他早已看清楚道路的盡頭,他已經無法再守護這個朝廷,隻能守護自己心頭那一點信念。他的確不是為瓦崗軍所殺,在老人一次次衝入重圍營救失陷的袍澤之時,心中恐怕早已沒了生機,所擁有的,僅僅是悲憤與絕望。

“安葬了張老將軍後,你打算去哪裏?”到了此刻,李旭再沒任何理由要求張元備與自己同行,隻能為曾經的恩師盡最後一點力,邀請他的子孫到自己治下的六郡中過一段相對太平的日子。

“他們說,世間一切,皆有緣法!我想窮十年之功,看一看這冥冥中,隱藏著的規則到底是什麼?”張元備輕輕歎了口氣,以一種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回答。說罷,他摘下了頭頂的麻布孝帽,露出了光禿禿的腦門和數點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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