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衣 (四 上)
通往東郡的路李旭很熟悉,當年他和張須陀曾經帶著兵馬沿著同樣的路線走過。但在離開曆城的一刹那,他真的很猶豫自己是否該繼續西進。
張須陀與其說是死於瓦崗群寇之手,不如說死於對朝廷的絕望。老將軍認定局勢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他不準許自己的兒子再做無謂的犧牲。也支開了秦叔寶和羅士信,不願讓二人陪著自己為大隋殉葬。但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給李旭,仿佛對方根本沒與他有過交往般,忽略掉了這位繼承了他大部分衣缽的軍中晚輩。更沒想到李旭會為了他千裏迢迢地從河北殺到了河南。
“也許老將軍認為我已經不再需要他的指點!”跨在戰馬的上的李旭搖頭苦笑,除了迷茫外,此番齊郡之行他別無所獲。張元備已經決定遁入空門,從佛教典籍中尋找治亂輪回的由來,李旭自然不能再勉強他,也從他那裏得不到任何支持。王守仁和齊郡官員們能提供的隻是一批糧草,而事實上,河南各郡的糧草本身就在李旭這個討捕大使的管轄調度範圍內,地方官員們隻是履行了下屬的職責而已。並且其中不少機靈者在執行命令時還非常不情願,唯恐李旭在討捕大使的位置坐不穩,從而給他們自身帶來什麼難以預料的禍患。
“也許老將軍是怕影響了你的將來!”石嵐湊到李旭身邊,以極低的聲音勸解。親兵們都已經從周大牛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在她和李旭說話時盡量用坐騎圍成一個圈子,將二人與周圍的弟兄們隔開。這樣,李旭不必擔心兩人的悄悄話被不相幹者聽見,身後的將士們也不會詫異李將軍為何與一個身材單薄的親兵走得這般接近?
“也許吧!”李旭長長地歎了口氣。以張須陀老將軍的秉性,的確不會把無關者拖入麻煩。可自己能算無關者麼?如果自己像張元備那樣什麼事情也不做的話,又怎對得起老將軍當年的栽培之恩?又如何麵對軍中舊部那一雙雙哭紅的眼睛?
石嵐能感受到李旭心裏的迷茫,將手悄悄地伸過去,握住旭子粗糙的大手。然而兩匹戰馬之間的距離太大了,二人的手指隻是碰了碰,便迅速被扯開。那一瞬間的溫柔,似乎讓李旭緊鎖的眉頭稍微抒展了些許,石嵐看不太清楚,她情願自己看到的是真實。
“旭子需要安慰,需要支持,但我給不出,我真的很沒用!”她鬱鬱地想,眼睛裏的黑色濃得像子夜時的天空。“如果萁兒在此,她會怎樣做?”天空中沒有答案,隻有二人一起走過的歲月燦若星鬥。
夜晚紮營後,石嵐終於鼓起了一點勇氣,借著幫旭子燙腳的機會低聲勸告:“我想到一些事情,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聽。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有時候又很笨……”
“傻丫頭,又瞎尋思些什麼?”李旭不知道一向膽大的石嵐怎麼突然畏縮起來,彎下腰去,從木盆中抓起石嵐的手,緊握著詢問。“累了吧,我應真該把你留在齊郡。這千裏迢迢的,你又懷了身子…….”
“不,不累!”石嵐身體顫了顫,將心中的感覺從手掌一直傳到了李旭胸口。“我不想留下,我不是當夫人的命,留在齊郡反而會憋出病來。我想跟著你,和咱們的孩子一起看著你在馬背上馳騁!”
“什麼話,他那麼小,怎可能看得見!”李旭聽二丫說得有趣,暫時放下心事,笑著反駁。
“人家說母子連心麼!”石嵐微笑著低下頭去,檢視自己稍現隆起的小腹。“他已經開始說話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動作!”
“我來聽聽!”沒有任何做父親經驗的李旭驚喜地將妻子拉起來,把耳朵貼在了對方的小腹上。有股柔和且安祥的感覺瞬間從耳朵傳遍了全身。正在孕育著的小生命除了心跳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動靜。但這幾聲輕微的心跳便已經足夠,仿佛暴雨後的陽光般刹那穿透烏雲,讓人猛然發現雲層後依然存在著的晴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