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已經是陽春三月,天氣依然有些冷。早開的杏花瑟縮著,用帶血的凍臉迎住刺骨地寒風。那是北國特有的景色,淒厲、豪邁。就像燕趙大地上的很多男兒一樣,寧可絢爛之後便化作紅泥,亦不願窩窩囊囊地走過此生。
天藍得剔透,風冷得甘洌。如果不是心中的那個夢已經燃燒了多年的話,羅藝甚至想就這樣安穩下去,守護一方以待亂世結束。但他知道自己沉靜不下來,眼前的誘惑太大,大到人總覺得其伸手可得,幾乎不用耗費半分力氣。
目光掠過雕梁畫棟,他的注意力被遠處的喧鬧聲所吸引。距離議事廳百餘步處座落著一個小校場。自己的兒子羅成正在那裏指導新從軍的親兵們練武。按照幽州軍的傳統,主將的親兵優先從中、低級將領的後人中選拔。那些被選中的年青人剛入軍時便與少帥在一起摸爬滾打,對今後整個幽州軍的發展和他們個人的成長都非常有好處。
四名長槍手被羅成喊出列,與他對練合擊戰術。手持長槊的羅成武學造詣方麵顯然高出這些同齡人太多,以一敵四,卻逼得對方破綻頻出。很快,一名長槍手便因為步子邁得過大失去了同伴的保護,羅成迅速用長槊將此人與其他同伴分隔開,隔、蕩、挑、刺,幹淨利落的幾招後,槊鋒貼著對方小腹走空,然後胳膊平推,用槊杆將其掃倒在地。
“你已經死了!”不顧倒地者漲紅的臉,羅成笑著叫道。然後迅速擰身,避開刺到身前的另一杆長槍,緊跟著,用腋窩夾緊槍杆,槊鋒貼著它蛇一般遊過。
“我死了!”第二名親兵不待羅成判定,主動丟下兵器,退出戰團。剩下兩名對手見勢不妙,轉身欲走,羅成快步追上去,在每人的頭盔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鐺!”金屬造的頭盔與四尺槊鋒相碰,發出刺耳的噪音。兩名親兵承受不住,雙雙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將後背露給對手死得更快,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羅成將長槊丟給身邊的士卒,然後快步上前,將抱著頭**的兩名親兵拎了起來。“去,每人圍校場跑十圈,長了記性再歸隊!”他大聲喝令,滿臉的恨鐵不成鋼。
“成兒,過來一下!”羅藝見兒子訓練要求有些過於嚴厲,手扶窗棱,大聲喊道。
“父帥稍待,我立刻就來!”羅成幹脆地回答了一聲,然後從親兵手中接過麵巾,擦淨臉上的汗水和泥土。又仔細檢查了所穿的銀甲錦袍,待發現渾身上下都收拾得幹淨利索了,才微笑著走向幽州軍的議事大廳。
父子兩個的長相差別很大,羅藝年青時吃過很多苦,所以膚色偏暗,骨架粗壯,笑容中也總帶著股滄桑感。但羅成卻完全繼承了其母家族的優點,生得唇紅齒白,猿臂狼腰,笑臉如此刻的陽光一樣燦爛。
看到兒子那輕鬆的表情,羅藝一肚子想說的話反而找不到頭緒。“別把他們逼得太急,要一步步慢慢來。這些人將來都是你的臂膀,萬一傷到哪個,就得不償失了!”想了一會兒,他才麵前說道,卻不曉得兒子到底能聽懂多少。
“您不是常說嚴師出高徒麼?況且他們若這點小苦都吃不了,怎能再跟著我上戰場。還不如留在後方作個文官,至少能活得久一些!”羅成笑了笑,滿不在乎地回答。在他眼裏,父親人越老心越軟,完全不像小時候把自己綁在胸口前衝鋒陷陣的父親。那時候自己臉上被濺滿了敵人的鮮血都不準哭,現在稍為對部屬嚴厲些他反要橫加幹涉。
“嗯,你去吧,你有你的煉兵方式!”羅藝笑著揮了揮手,不願在這些細節上和兒子過多糾纏。蜜罐裏長大的後輩不是自己,沒有那些在別人麾下當小兵的經曆,便不會像自己一樣懂得體諒普通士卒的心情。
望著兒子挺拔的背影,他突然覺得心裏有些空。兒子和校場上的那些青年都是生來就有封爵的,對於他們來說,父輩們曾經不惜以命相換的功名與財富幾乎是唾手可得,無須支付任何代價。
這樣的青年人麵對堅固的城牆和漫天羽箭,能夠鼓起自己當年同樣的勇氣麼?
羅藝不知道,他寧願不去追尋那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