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為鬼(2 / 3)

“我的二娃命苦,活不成了,我沒用,給二娃治不起病,我的二娃沒活頭了嗚嗚……”

她嘀嘀咕咕地念著車軲轆話,自渡和尚幾次想安慰都沒找到插嘴的機會,隻能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擦汗。

剛清醒一點的厲鬼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比和尚念經還讓他頭疼的東西,擋住眼睛不耐煩道:“郎中自然是要收錢的,此人怎能怨恨別人不施舍她?”

鬼能感受到人感受不到的東西,心底的怨,心底的憤,心底不可告人的惡念,如黑氣纏身,在這鬼麵前無所遁形。

這婦人嘴上哭著窮,心裏卻是咒罵著大夫冷漠無情,不肯可憐她。

自渡和尚無奈地看了厲鬼一眼,合掌道:“施主莫急,貧僧還有些積蓄,施主走時且拿著,為孩子看病去吧。”

苦主的眼淚一下就收住了,仿佛就是在等他這句話一樣,連忙確認道:“這,這,大師當真?”

自渡頷首:“是,出家人不打誑語。”

“可我也沒什麼能報答您的,您這樣,這樣……”

“施主安心,貧僧不求施主回報。”

婦人眼珠亂轉,急道:“怎麼能不回報呢,大師要給我錢,我怎麼能不回報呢……”

自渡見她還是一副猶疑的模樣,歎了口氣,徑自轉身出了小屋,走進放佛像的佛堂裏。

佛堂很小,像個缺斤短兩的危房,委委屈屈地供著一尊泥塑的菩薩,這位不知何方神聖的泥菩薩眉眼彎彎,看起來也並不在意自己身處何處,灰頭土臉地普渡著眾生。

自渡和尚繞到它身後,從佛像背麵的凹槽裏取出一吊銅錢,吹了吹灰。

這吊銅錢看起來有段時間沒人碰過了,一吹就吹起一股帶著黴味的粉塵,自渡一邊打噴嚏一邊點了點數目——不多不少,大概能抓十幾副藥,續命是夠了。

這些錢是自渡和尚入住此處後積攢下來的香火錢,如今一文不留地取出來,倒也沒有不舍,隻是慶幸,他省吃儉用幾個月能救一條性命。

救一人便是一人,佛要渡眾生,便要先渡每個有緣人,不渡小我,何來大我。

心懷蒼生的半路和尚又歎了口氣,拎著錢回轉。

結果剛一推開門,就瞧見那婦人抱著一個孩子,正要往屋內最為舒適的床上放。

那床……!

自渡和尚急忙伸手:“且慢!”

婦人被他嚇了一跳,抱孩子的手不由一鬆,孩子一屁股坐在了榻上。

床榻上的厲鬼屈膝坐在床內,目不斜視地盯著那一臉懵懂的孩子,像是在斟酌幾分熟比較好吃。

自渡和尚提著僧袍小跑過來,驚恐道:“施主,這榻睡不得!還請把娃娃抱回去吧!”

“為、為何?是您要睡嗎?可不可以通融一下,讓孩子在您腳邊擠擠,板車上沒褥子,孩子容易著涼……”婦人也學著他合掌,搖手哀求。

“不是的,施主誤會了!”自渡和尚看了眼榻上正冷冷看著他們的厲鬼,擦了擦汗,隻好如實道:“是因為這榻上有一位貧僧正在度化的鬼魂,小孩子靠得過近,很容易撞煞。”

“鬼、鬼魂?”

婦人目瞪口呆,急忙把孩子抱了起來,像是怕那娃娃沾染上什麼看不見的髒東西一樣,左右拍打了半天。

最後疑神疑鬼地打量一番床榻,沒看出什麼名堂,但還是將信將疑地把孩子放回了板車上。

厲鬼注視了這母子三人片刻,對上自渡和尚有些討饒意味的笑,靜了半晌,無聲地從榻上下來,走出門去。

門自開自闔,像是風吹,自渡和尚受寵若驚,連連朝那鬼的背影道謝:“多謝,多謝,你且記得早些回來,明日恐怕有雨!”

一旁的婦人被他古怪的行為嚇到,警惕地退遠了些。

待厲鬼的氣息消失,自渡高高興興地轉過身,朝婦人招呼道:“施主,那鬼已把床榻讓了出來,讓孩子們睡吧。”

另一邊,被迫夜不歸宿的厲鬼茫然遊蕩在荒野裏。

昏天黑地,連個人影都瞧不見,他越走越遠,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裏。

天大地大,他這一縷不容於世的殘魂,竟找不到第二個安身之處。

走著走著,月光透過雲層,厲鬼茫然四顧,忽見遠處銀光綴上點點粉紅,他心有所感,走進一瞧,果然是一株開了花的野桃樹。

野桃歪歪扭扭,生的矮小,樹皮也殘破斑駁,獨花朵豔麗動人,香氣撲鼻。

厲鬼用手摸了摸那粉嫩的花瓣,正巧一陣清風吹來,花瓣落下,他連忙抬手去接,卻接了個空。

心底一陣絞痛。

不同於怨恨之痛,這痛來得那麼隱秘,那麼酸澀,像是在胸腔裏剝開了一顆苦桔,汁水淅淅瀝瀝的淌到五髒六腑上,從內向外的苦楚。

說不清,道不明。

他一時愣住,搞不清自己這是怎麼了。

鬼在那樹下一站就是一夜,回去的時候天已蒙蒙亮,那母子三人正蜷在榻上沉睡,自渡和尚坐在火盆邊念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