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自渡和尚出門挑水,婦人悄悄爬了起來,趁著屋內無人,一通翻箱倒櫃,翻出了幾樣尚且看得過去的破銅爛鐵,連炭火盆都沒放過,一齊堆到板車上,跑了。
拿走了一堆,倒也留下了一個。
那患有腹水的病童躺在榻上睡得香甜,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睡夢中被母親悄悄遺棄,嘴角還是微翹著的,大概做了什麼好夢。
小破屋被洗劫一空,自然也沒放過自渡給她拿去看郎中的那串銅錢。
厲鬼任賢全程冷眼看著,直到自渡和尚挑水歸來,麵對著空蕩蕩的屋子時,才冷漠地講述了一下遭賊過程。
自渡和尚無奈道:“貧僧記得你的字很漂亮,來抄經吧。”
任賢拿眼尾瞥他道:“你記得,我不記得。”
老禿驢假裝聽不懂任賢的言外之意,樂嗬嗬地為他尋來紙筆,鋪好經文,研上磨。
“沒關係,照著寫就好。”
紙不是什麼好紙,筆也不是什麼好筆,屋裏連張桌子都沒有,任賢隻能跪在地上抄,抄一篇歇一會兒,抄兩篇加點墨——他的抄經跟別人的不太一樣,一篇隻用掃一眼,就能一字不差地默下來。
字很好看,記憶力也不錯。
寫著寫著,病童醒了。
這小孩心智早熟,發現母親不在也不哭鬧,隻是憋著淚四處尋找,他挺著個蹴鞠似的肚子,行動不便,艱難地找了一圈後就走不動了,估計也猜到了狀況,眼淚汪汪地望著一人一鬼,似乎想從他們那得到否定的回答。
自渡和尚不忍,將孩子抱進懷裏,摸了摸頭。
“念過書嗎?”和尚問。
病童忍著眼淚搖頭。
“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嗎?”
病童點頭,“娘說,我叫李陽。”
“哪個陽?”
“天上那個陽。”病童怯怯地指了指棚頂。
自渡和尚頷首,“向陽而生,名字寓意很好,叫這位叔叔寫給你看。”
任賢抄經的筆尖一頓,聽話地在紙張的邊緣寫下了李陽兩個字。
沒讀過書的小孩眼巴巴看著那兩個陌生的符號,看著看著,像是觸到了傷心處,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自渡和尚好似料到了這一幕,不慌不忙地拍著小孩的背。
任賢:“……”
莫名惹哭了孩子的厲鬼悶下頭抄經,筆墨紛飛。
他行文的速度很快,但並不潦草,連寫幾頁都不會出現一個錯字,工整得十分養眼,好似專門練過一般,日頭高升時便抄完了一卷無量壽經。
“落款。”自渡和尚提醒道。
任賢看了他一眼,“沒有印。”
“你畫一個,假裝一下。”
“……”
自渡和尚取來平時用於寫平安符的朱砂,督促著任賢造了個假。
簡直假得不能再假了,被那些街頭賣假字畫的小販看到,恐怕都要罵上他們兩句不敬業。
自渡和尚倒是自我感覺良好,樂嗬嗬地收了紙筆,把抄好的經文揣進懷裏。
“跟貧僧出去散散步嗎?”
老和尚抱起了蔫巴巴的李陽,帶上水和幹糧,擺出一副要出遠門的架勢。
任賢不明所以,但看著病童那奄奄一息模樣,思量片刻,還是無聲跟了上去。
不論去哪,起碼任賢想親眼看著小孩咽氣。
死心眼的和尚不懂任賢奔喪的心情,看起來興致頗高,出了門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念他的經,渡天渡地渡自己,念叨得任賢哈欠連天,走路直打跌,恨不得找點什麼東西塞住他那張碎嘴。
雖說是初春,但天還冷著,兩人一鬼就這麼走出了兩三裏地,自渡和尚跟佛祖聊出了一身熱汗,懷裏的病童凍得直吸鼻涕,任賢總算是遠遠看到了人煙。
一個小村子,二三十戶的樣子,家家都有個小院,雞鴨鵝狗叫成一團,吵鬧而祥和。
靠近村頭的一戶人家裏,一位農婦正在院子裏晾衣服,抬眼時瞧見這奇怪的組合,一愣過後,麵露喜色地小跑出來,手在褲子上擦了擦水珠:“自渡大師,來化齋嗎?俺家有新蒸的窩頭,給您拿點吧?”
“多謝施主好意,貧僧今日是來找白郎中的,敢問白郎中今日在村裏嗎?”自渡和尚溫厚地阻止了農婦。
農婦想了想:“白郎中啊,他在呢,說是老李家的二丫頭病啦,他這會兒應該還在李家看病呢,俺帶您過去吧!”
說完她探頭看了看李陽,擰眉道:“您是要給這娃兒看病嗎……這肚子,是水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