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為鬼(3 / 3)

自渡大尾巴狼似的搖了搖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算不得虧。”

純樸的白郎中猜不到這和尚的至賤之處,捧著“診金”一陣唉聲歎氣,感慨道:“實不相瞞,我的老師曾有幸作過任先生的門客,他常跟我說,任先生英年早逝,實在是本朝的一大不幸。據說任先生當年寫過一本醫書,裏麵好多方子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隻可惜我一介草莽,不曾有幸瞻仰過那奇書,實在是心頭一憾……如今有幸一睹任先生的其他手稿,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談到這些奇聞逸事,哪能少得了農家婦人,剛剛還在一旁抹眼淚的芳娘耳尖地湊了上來,期期艾艾道:“任先生的手稿?讓我瞧瞧,讓我瞧瞧……”

白郎中便把手稿給她看了看。

“哎呦!”芳娘一拍兩股:“當年我還沒嫁過來那會兒,就常聽到任先生的大名,說是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妙人,才情比天還高!那會兒官府管得那麼嚴,那些窯姐們私底下彈的唱的,還不都是他寫的詞,誰要是不會,那都要被笑話死的。”

她抻長脖子打量白郎中手裏的經文,嘖嘖稱奇:“真不愧是任先生的筆跡,看這字,我都能想象得出他抄經時的聖賢模樣了。”

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抄經的任賢:“……”

“要不怎麼說造化弄人呢,那麼妙個人,卻攤上個福薄的命,這一輩子啊,怕是沒過過幾天好日子。”五嬸摸了摸李陽的頭,唏噓道:“就跟這孩子似的,生來就是來遭罪的。”

芳娘感同身受,湊過來拉住李陽的手,慈愛道:“娃,告訴嬸子,你叫什麼名兒?”

李陽看了自渡和尚一眼,小聲道:“李陽,向陽而生的陽。”

自渡和尚含笑頷首。

芳娘驚喜道:“呀,本家姓呀!好孩子,嬸子夫家也姓李,要不,要不你就留在我家吧,認我當幹娘,行不行?還方便白郎中一塊給你和我家二丫頭看病了。”

李陽聞言,並不見欣喜,隻是惶恐地去看自渡和尚和遠處的任賢,下意識地想把手往回縮,“我……”

“好孩子,嬸子沒有兒子,大兒子剛生下來就沒了,你給嬸子當兒子好不好,嬸子會對你好的,別怕。”芳娘柔聲哄道,又扭頭去看自渡和尚,“大師,這娃可以留給我家嗎?我們家有條件給他治病,讓他留下吧?”

任賢瞧見老禿驢又是那副“相逢即是緣”的可恨模樣,不由插話提點小孩:“李陽,她沒有惡意,你若願意留下,便留下。不願意,便拒絕。區別不過是留下你能有個家,而跟著這和尚,”任賢指了指自渡和尚,“隻能出家。”

李陽還是有些怕,無措道:“我,我不知道……”

任賢不為所動地看他,“你娘以前沒給過你選擇的餘地,如今這和尚給你了,你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一輩子沒做過主的孩子畏畏縮縮地摳著手指,猶豫不決,夾著黑泥的指尖被摳出一道道紅痕。突然,一雙大手握了上來,芳娘心疼地吹了吹被他摳破的指尖,道:“不想也沒關係的,別怕。”

李陽瑟縮地望著她,鼻尖泛酸,忍了忍,沒忍住,又哭了。

來此世間非他所願,滿懷期待,敗興而歸,也怨不得別人。他一介浮萍,水深則浮,水淺則與魚蝦攪和成一團臭泥,難分你我。

在那暗無天日的歲月裏,他的確也曾隱秘的期待過,希望有一雙手能深入泥潭,把他連根拔起,放進一隻碗裏,或是什麼瓶瓶罐罐裏,帶離那裏。

最後李陽自己決定留在李家,認了幹爹幹娘。

老李頭聽說芳娘的決定後雖有些驚訝,但還是表示了最大的支持和肯定,對李陽一陣噓寒問暖,疼惜得很。

“你剛剛讓那孩子想他究竟想要什麼。”自渡和尚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問:“那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嗎?”

任賢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已忘卻前世,怎會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此和尚一臉高深莫測地搖頭:“你若真忘了,就該轉世投胎去了,又怎會陰魂不散呢。”

任賢道:“我也不想陰魂不散,可讓你打散我,你又不肯。”

自渡就又不說話了。

直到一人一鬼回到了小破屋,自渡和尚才下定什麼決心似的,一臉鄭重地對他道:“且再等一等,等七月十五,要是今年中元貧僧還未能超度你,貧僧就告訴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