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時間過得飛快,任賢無事時就去那桃樹下坐著,有時一坐就能坐一天,還要自渡和尚來尋他。
有事時就是抄經,抄完了無量壽經就抄地藏經,抄完地藏經就抄大光明經,總之都是超度用的,抄到最後任賢覺得自己都不應該去極樂往生,而應該原地飛升。
那留在李家的李陽也幸運的挺了過來,隨著病情的好轉,他在幾個月前便看不見任賢了。這病童第一次鼓起勇氣向自渡和尚詢問那位紅衣先生的去向時,自渡和尚隻是笑,李陽便朦朦朧朧地明白了。
他命途坎坷,年少早慧,許多道理不用人教就懂了,因此也未跟旁人提過那紅衣厲鬼的存在,李家人隻知道他喜歡看任秋雪的手稿,以為他喜歡讀書,還許諾他病好全後就送他去學堂念書。
“娘,任秋雪是什麼人?”李陽縮在被窩裏,偷偷問芳娘。
芳娘溫柔道:“任先生啊?那可是個大文豪,咱們朝廷最年輕的丞相!”
她望向窗外,仿佛在虛空中看見了當年的盛世華庭,憧憬而惋惜道:“娘聽說當年他死的時候,好多文人自發為他披麻戴孝,舉國掛白……而且那時候都傳言,皇帝老兒還在任先生的墓前立過誓呢。”
“什麼誓?”李陽好奇地追問。
“他說,”芳娘立刻清了清嗓子,粗聲粗氣地學道:“斯人已去,念此茫茫,任卿之後,再無丞相!”
遙說當年任秋雪死後,有人為他在觀星台立了座衣冠塚,文人墨客皆去祭拜,草都踩禿了。奉天帝在那年清明也去看了眼墳塚,扔下了這樣一句話,便拂袖而去。
見李陽似懂非懂的模樣,芳娘揉了揉他的頭,解釋道:“意思就是皇帝老兒他不會再任命其他人作丞相了,所以任先生也可能是咱們朝廷的最後一位丞相,其他人都不配坐他那個位置。”
村婦的解釋直白而短淺,她隻知道任秋雪厲害、有名氣,所以一切都往崇高的地方理解,根本想不到裏麵暗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彎彎繞繞。
年幼的李陽也想不到,他隻覺得那個人不該死,更不該變成那般模樣的厲鬼,“那任先生是怎麼死的?”
芳娘一頓,麵露遲疑。
這良家女子想起了坊間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聞,自覺不該跟孩子說這其中的醃臢事,於是避重就輕道:“聽說是宅子走水,燒死的,娘也不太清楚是不是真的。”
傳聞說,奉天十四年冬,丞相府一場大火連燒了一夜,把任小丞相連皮帶肉燒得連灰都不剩,小丞相一生風流戛然而止,就像那落進火焰的雪花,融了,消了。
“七月十五已過,已經入秋了。”
紅衣厲鬼直直地盯著正在淘米的和尚,一副被逼良為娼已久忍無可忍的模樣。
自渡和尚淘好糙米,耐心地挑出裏麵混雜的石子,不緊不慢道:“是,再過兩個月,就又到農忙的時候了,你可要小心些,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餘錢,出家人也該出來騙香火了,別叫哪個道行深的給你收了去。”
任賢不理他的胡說八道:“你說過若今年中元還是沒能度我,便告訴我一切。”
“有嗎?”自渡把米蒸上,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原來已經到這時候了。”
“和尚,你要說話算話。”厲鬼煞氣逼人,小廚房裏氣溫驟降,灶台裏的火苗左右竄了竄,蔫巴巴地熄滅了。
半年過去,任賢怨氣不減反增,半點都沒有要被超度的意思,所經之處薄霜相伴,陰影隨行,連佛堂裏的泥菩薩都被他折煞了佛光,黯淡了不少。
“不要急。”自渡和尚安撫道:“你還記得貧僧為何要住在這裏嗎?”
任賢想了想,搖頭。
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與這和尚一塊兒住在此處,隻知道這和尚要度他,他要被這和尚度,其餘的,一概忘了。
自渡和尚一手挽著袖子,一手伸進灶台裏,對僅剩火星的柴火一通撥弄,一心二用道:“三年前,此地來了位美豔的公子,身著紅衣,唇紅齒白,就在這間院子裏落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