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裏衝出一股黑煙,打斷了和尚的絮叨。
自渡和尚扇了扇口鼻前的飛灰,嗆咳道:“……那公子邪門得很,咳咳……荒郊野嶺的住著,也不害怕,但凡有人路過,不管是歇腳還是討水,他都請人進去坐坐。”
任賢看了眼自己的衣袖,紅的,見自渡停頓,便順著往下猜:“請人進去,然後殺人奪財?”
“不為奪財。”自渡和尚慢慢搖頭,“人跟他進去,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還有佳人相伴,不少人都覺得是自己撞了大運,碰上了活菩薩,臨走了還十分不舍,那公子見狀,就會拿出一顆紅彤彤的桃子,跟過路人說,路還長,吃顆桃再走吧。”
隨著他的描述,任賢突然一恍神,眼前似乎真的冒出了一隻手,托著一個品相相當誘人的桃子,往前遞去。
“那桃色澤鮮豔,形狀飽滿,放在集市上恐怕一錠銀子都買不來,大部分人都接了。”
和尚從菜籃子裏摸出一顆紅彤彤的李子,放到案板上,像模像樣地摸了摸。
許多藕斷絲連的畫麵零零碎碎地冒了出來,任賢扶額,反複看到一隻擁有紅色袖子的手穿插其中,有時是舉杯敬酒,有時是托著紅桃。
“沒接的人,下一次再來,就會發現此處不過是一間年久失修的破房,什麼美酒佳人,全都不翼而飛了。”自渡和尚摸著李子,低聲道:“而接了的人,許久未歸,親朋尋來,除了一間年久失修的破房,還能找到一具不見皮肉的枯骨。”
自渡手起刀落,李子一分為二,搖搖晃晃地流出清澈的汁水,浸濕了案板。
“想起來了嗎?”
他抬起眼皮,直直看進任賢的眼睛。
任賢猛地捂住額頭。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雲迷霧鎖,息凝白氣,一條模糊的小路上,一個人在獨行。
那是一名跛足腳夫,他正披星戴月地從縣城往自家村子趕。
他白天剛接了個大活兒,替一個趕秋闈的書生背囊篋進城。
書生家裏有點小錢,在當地也算是個土財主,沒多重的囊篋也要雇個人來背,報餐飯不說,還給了不少工錢。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進城後已經入夜,他沒地方落腳。
住店太貴,找個犄角旮旯睡一宿又怕身上的工錢被偷去搶去,腳夫捂著口袋在街上轉了兩圈,到底是沒舍得花那個冤枉錢,一步三回頭地出了城。
他決定連夜趕回家去,十幾裏路罷了,隻要回了家,什麼都好說。
“沙沙……”
城門外,風吹動樹葉,發出如同衣料摩擦的聲音。
腳夫麵對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前路,壯了壯膽子,也沒敢多看,悶頭邁開了步子。
野外的夜路不好走,腳下看不清,遠處看不見,稀奇古怪的響聲到處都是,腳夫沒有車馬,全靠一身孤膽跋涉,若不是兜裏沉甸甸的銅錢鼓舞著他,恐怕他早就後悔了。
腳夫聽人說過,獨自走夜路時不能回頭,會吹滅肩上的火,火滅了,髒東西就能近身了。
所以他不管身邊出現什麼聲響,都當自己是聾的,埋著頭專心走好腳下。
幾聲夜鶯啼叫,官路依然漫長,天卻已過了三更。
“沙……”
又是一陣怪響,腳夫用餘光瞄了瞄左右,悄悄在手上掐了個蓮花訣。
他也不知道這手訣是什麼,隻是早些年走夜路的時候,同伴告訴他三更邪性,這樣掐著能驅鬼。
能不能驅鬼他不知道,起碼是能壯膽。
這些旁門左道他會的不少,基本都是早些年在外闖蕩學的。
年輕的時候他在西南當過山匪,後來官府招安,他又進軍隊混了個差當。那段日子民間不太平,軍隊時不時就要趕夜路,腳夫跟在裏麵學了不少辟邪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