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軍隊來,腳夫不由暗自歎氣。
那段日子可太滋潤了,除了辛苦點,吃穿向來不愁,連營裏的馬都是橫著長的。隻可惜後來就打起了仗,他們一幫人稀裏糊塗的成了老百姓口中的叛軍,腳夫兩眼一抹黑,怕以後會要幹什麼斷子絕孫的缺德事,趁著隊伍行到秦嶺時,就偷偷跑了。
後來他在秦嶺安家落戶,偶然聽到城外來的消息,說是他們那支軍隊打了勝仗,他們將軍在京城當了大官。但天不遂人願,那位的大官沒當多久,嘎嘣一下,突然有一天就死了。
他家那口子是秦嶺本地人,不知道自己丈夫曾經也作過叛軍,聽到這事兒,狠狠啐了一口,快意道:“狗官,活該遭報應!”
腳夫當時沒吭聲,蹲在門外望著天空,心裏無端有些惆悵。
這些年風風雨雨過來,前塵舊夢,再聽人提起那位將軍時,竟好似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那幾年過的渾渾噩噩,記憶裏第一時間冒出來的,卻是——
“叮鈴……叮鈴……”
風裏遠遠飄來鈴鐺碰撞的響聲,腳夫被打斷思緒,詫異的抬頭,突然發現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間院子。
院門口挑著一隻紅燈籠,燈籠火光搖曳,勉強照亮一方小天地,鈴聲從是那燈籠下掛著的小銅鈴裏發出的。
腳夫皺眉張望了一番。
此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此院一枝獨秀,怎麼看怎麼像戲折子裏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店。
腳夫沒傻到過去一探究竟,捂住口袋裏的錢悄悄繞遠了些,繼續趕路。
“叮鈴叮鈴……”
黑雲遮月,銅鈴聲卻如影隨形,腳夫不由得加快腳步,心裏直打鼓。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他這輩子沒進過寺廟,叫不出滿天神佛的姓名,唯一知道的菩薩還是送子觀音,如今書到用時方恨少,臨時抱佛腳都抱不明白,手上的訣換了七八個,怎麼也甩不掉那勾魂一樣的鈴聲。
官道沙石鋪成,腳夫本就跛足,走都走不利索,更勿論跑,幾步路讓他跑的東倒西歪,像隻剛修成人形的□□精。
“小心台階。”
一道溫和的嗓音突然出現。
腳夫猛地一激靈,腳下絆到了什麼東西,“噗通”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沒有想象中的疼,腳夫卻遍體生寒。
他五指收攏,摸到的不是官道的沙石,而是一片平整光滑的地麵。
他緩緩抬頭,那本應被他遠遠甩在身後的紅燈籠,此刻正迎風飄搖在頭上……
鬼打牆。
“你還好嗎?”
一片赤紅的衣角停在了腳夫麵前。
“我家房子地勢有些低,一下雨就會積水,翻修的時候我命人把地基抬高了些,結果一到晚上就會絆人,我掛著燈籠也不管用——這位兄台,是摔到哪裏了嗎?”
“……”
腳夫不敢應聲,低著頭緩緩爬起來。
他不敢看對方的臉,害怕看到什麼七竅流血的恐怖場麵,隻是僵直著腿往後退,等退到看不見那片衣角了,腳夫猛地轉身,拔腿就跑。
前路黑得可怕,腳夫憑著直覺往來時的路跑去,受過傷的腿不聽使喚,時不時就要哆哆嗦嗦地順拐兩步,他不敢停歇,恐懼激發出他最大的求生欲,別說順拐,此刻就是腿斷了也阻止不了他逃命。
“噗通!”
然後他又一次被絆倒了。
“你還好嗎?”
那片衣角又走到了他眼前。
“我家房子地勢有些低,一下雨就會積水,翻修的時候我命人把地基抬高了些,結果一到晚上就會絆人,我掛著燈籠也不管用——這位兄台,是摔到哪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