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為鬼(1 / 3)

腳夫這輩子虧心事做得不少,不敢說問心無愧,如今荒郊野嶺驟然撞鬼,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頭一回真心實意的感到懊悔,怪自己缺德事做多了,遭報應了。

他做賊似的掃了身前那熱心腸的“院主人”幾眼,隻囫圇看出了個男女就不敢再多看,倉惶道:“大仙、大仙,我就是路過、路過,真的,無意冒犯,就是路過……您大人有大量,收了神通吧……”

“院主人”一身紅衣,在燈籠的紅光下連皮膚都泛著妖紅,黑發如瀑,唇紅齒白,是個好相貌,可惜身形是個男子,紅得違和了些,便多了幾分怪誕。

此“人”勾起紅唇一笑:“什麼大仙?我就是個夜不成寐的閑人,不是什麼大仙。”

他笑聲清亮,娓娓而談,好似麵對的是多年未見的舊友,如果此刻是白天,大太陽曬著,腳夫興許真就信了他的鬼話。

他不由打了個哆嗦。

這一盞紅燈籠下,他看什麼東西都帶著點血色,別說男人,就是仙女來也得被照成羅刹,一點信服力都沒有。

“大仙,大仙!”腳夫猛地撲到地上,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響頭:“求求您放我走吧!我給您上香,我回去一定給您上香,上最好的香!我逢年過節都來孝敬您,您想要什麼,我都能弄來!求您了,放我走吧!”

他一邊求饒,一邊往後爬,直到那片衣角再次消失在視野裏,腳夫心存僥幸,覺得沒準“大仙”被他說服,打算放過他了,手腳並用地竄了起來。

結果一回頭,險些一頭撞上了柱子。

他驚恐地後退了幾步——

綠漆紅瓦,這遭瘟的柱子怎麼看怎麼像那小院的頂梁柱,他竟不知何時站在了這鬧鬼的院子中間!

腳夫頭皮發麻,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

“走了一天,累了吧?”溫和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進屋坐吧,裏麵暖和。”

主屋的窗一扇扇亮起,木門“吱呀”一聲洞開,腳夫望著那燈火通明的屋子,隻覺得順著門往外刮妖風,刮得他兩股戰戰,尿意頓生。

不過你別說,這妖風還是肉湯味兒的,挺好聞。

一輩子也沒吃過幾回大魚大肉的腳夫抽了抽鼻子,非常不合時宜地咽了口唾沫。

這肉香比他曾經給官老爺把門時聞到的還要香,還要饞人。

不、不行,妖言惑眾,妖肉惑人,他要抵抗住誘惑。

“餓了就進去吃點吧。”

一隻手在他背後推了一把。

腳夫猝不及防,打著跌踏進了那妖風陣陣的“溫柔鄉”,一抬頭,隻見這屋子雖然不大,但入目皆是美酒佳肴,一盤隻在夢裏見過的雕龍肘子堆了一尺多高,骨棒上的龍都跟活的似的,眼睛滴溜溜轉。

腳夫直磕巴:“大、大仙……”

熱心腸的“大仙”紙一樣飄過來,手上托著碗奶白的湯,笑眯眯地往他手裏送著:“嚐嚐?新熬的湯,趁熱喝。”

辛苦了一天水都沒喝上兩口的腳夫望著那碗品相甚佳的肉湯,喉結滾動,心裏害怕,但手卻鬼使神差地把碗接過來,猶猶豫豫地抿了一口。

有點鹹,但很香。

香味刺激味蕾,腳夫下意識又喝了一口。

“好喝嗎?”院主人直勾勾地盯著他。

“好、好喝……”

“那再嚐嚐這個。”又一盤佳肴被塞進了腳夫手裏。

“那個,大仙,我……”

“快吃,有什麼話,我們吃完再說。”院主人拉著腳夫落座,不由分說地用筷子夾了塊酥皮肉抵到他嘴邊。

喝湯和吃肉到底是天差地別,腳夫一口肉吃下去,連帶著之前想問的問題都咽進了肚子裏,唇齒留香間,他心想:“那就吃完再說,就一小會兒,吃完也來得及。”

又一塊肉被送到嘴邊,腳夫抻長脖子,一口咬住。

院主人一副慈母神情,注視著眼前狼吞虎咽的男人。

一夜饕餮。

肉是好肉,湯也是好湯,窮人出身的腳夫這輩子都沒這樣吃飽喝足過,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記得了。

夢裏他還是麵對著山珍海味,肚子撐得有蹴鞠那麼大,但還是餓得厲害,身邊吃空了,他便挺著肚子出去找,一出門,瞧見一口大鍋,腳夫樂不思蜀地跑過去,掀開鍋蓋——

看見了浮浮沉沉的自己。

腳夫猛地驚醒,驚魂未定中,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屋頂漏光的危房裏。

他觸電般竄了起來,一個紅豔豔的東西從身上滾落——

是一顆熟透的桃。

桃?

腳夫恍惚間似是回憶起昨晚那“院主人”把桃子遞給他的畫麵,汗毛炸起,一溜煙爬起來,心驚肉跳地環視四周。

哪還有什麼綠漆紅瓦,這屋破得像是他祖奶奶那輩的產物!

完了完了,真是撞鬼了,他真是撞鬼了!

腳夫四腳翻飛地狂奔出院,出來前還沒忘檢查一下自己身上的血汗錢,確定了一分沒少,惶恐中竟還鬆了口氣,起碼撞得不是個貪財的鬼。

至於那滾到角落的桃——誰愛要誰要吧,反正他是不敢碰了。

一夜驚魂,腳夫身心俱疲地趕到家後,仍覺得不安,恍惚中熬過了一個白天,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在媳婦疑惑的目光下早早爬了起來,穿上衣服去了村頭的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