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書上曾記載過這麼一件事。
任小丞相十六歲那年,任府曾來過一個野道士。野道士拍著胸脯說,他能治任家三公子的病。而任家三公子,也就是當時還沒有當上丞相的任賢本人。
“貴公子這是,飛升的命啊!”
野道神神叨叨地圍著任賢轉了幾圈,任賢束手站著,配合地朝老人家笑笑。
“道長何出此言?”父親任疏桐忙追問。
“任太傅剛才說,貴公子如今已病了十七載,藥石無醫,還數次險些踏入鬼門關,幸而每次都能險象環生,是也不是?”
任疏桐緊張道:“是,正是。”
野道一拍大腿,“太傅不知,這是好事啊!這代表貴公子乃是在此曆劫,曆完就能脫離軀殼白日飛升,到時你們一家雞犬升天,是天大的福分啊!”
“這?曆劫?飛升?我兒竟有如此造化?”老太傅眼睛瞪得溜圓。
“沒錯!貴公子乃是千年難遇的天妒妖才,恐怕是勘破了什麼天機,為世道所不容,遂加萬般疾苦於其身,欲誅之!誅不得,便點名飛升,脫離塵世,得道成仙!”野道鏗鏘有力道。
任賢八風不動,對野道士直指過來的拂塵頻頻頷首,笑得像個看熱鬧的。
世人皆道,京城任三少是位八麵玲瓏,學富五車的才子。
五歲成文,八歲著書,一首詩能引得千樓誦唱,一首曲能引來百鳥朝凰,親編的《天星鑒》中總結了一套更加完備的占星術,真可謂才情驚動天下,祖墳直冒青煙。
妖才?
倒是頭一回聽說。
誇讚人聰慧常用天才、奇才等詞眼,鬼才、怪才則多形容劍走偏鋒、獨具匠心。
而“妖才”,字眼裏就帶了不正派,妖者為天道不謀。
這道士說,他恃才如妖邪,妖到什麼程度,妖到天欲誅之,老天爺不知道他長大後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急著要殺他,若是一直沒殺掉,就會飛升,換個法子送他走。
聽起來,也不像什麼好事。
聖人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任賢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盛名在外,卻終日纏綿病榻,未有一夜好眠,竟也有些道理。
“飛不飛升都是以後的事,我們且說當下。如今幼弟怪病纏身,若是他挺不過去,又該如何?”任疏桐身邊站著的高大男人插話道。
此人身高九尺,一身勁裝,鐵臂黝黑,紮著利落的馬尾,看起來甚是凶悍。
認識的知道這是任賢的長兄,平南大將軍任雁行,不認識的還當是哪個山頭跑出來的惡匪。
雁行,字溪雲,名字起得灑脫了些,人也不擅讀書,自幼喜好兵馬,如今位十六衛府大將軍,年少時南方剿匪有功,遂封號“平南”。
說話一向直來直去的平南將軍劍眉一蹙,憂心道:“我們也不求他以後怎樣,隻求眼下身體康健就行,既然道長說他此番是在曆劫,那可有法子相助?”
“這……”野道收回拂塵,摸著胡子踱步道:“法子自然是有的。要為天道寬恕,便要順天而行,樂善好施,矜貧救厄,碧血丹心,浩氣長存,做到這些,想必天有所感,自然會給貴公子減劫。”
“嗬。”
一聲冷笑從座上傳來。
“裝神弄鬼,一派胡言!”
任雁行下首端坐的華衣男子手中折扇一合,一聲脆響,眼神鋒利,斥道:“古語有雲,□□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你說得不過是一些三歲小兒都懂的大道理,我任家曆代家規嚴明,家風仁孝,扶弱行善乃是真品性,家人仆役向來如此,也沒見我幼弟康健,怎的到你嘴裏,倒成了救命良方了?”
此男子嘴皮刻薄,細眉杏目,看起來不過及冠之年,舉手投足間的做派卻很古板,帶著一股子文人特有的執拗勁兒,說話很不留餘地。
“二哥。”任賢無奈地朝他微微搖頭,示意他體諒父親的愛子心切。
那麵貌與他有七八分相似的男子瞥了任賢一眼,冷哼一聲,倒是真沒再出言諷刺了。
被任賢叫做二哥的正是任家次子,任之初,字平生,當朝聖上親點的太子太師,待太子繼位,他便是接替任老太傅的新一代太傅。
野道士知道這位眼裏不容沙子,不去觸他黴頭,隻期期艾艾地看向了當爹的老太傅。
慈眉善目的老太傅想了想,打了個圓場道:“咱們家雖平時不少善行,但都是舉手之勞,確實沒什麼感天動地的大善事。既然道長如此說了,而眼下冬季將臨,不若我們就近開一次善席,不收分文,隻要是吃不上飯的窮苦人便可來飽腹三月,助他們過冬。”
任疏桐雖為一品大員,在朝中說一不二,但在家卻十分柔和,尤其寵愛三個兒子,並不推崇一言堂,因此他說完便看向任賢:“賢兒認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