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行善積德一事,一做就是一整年,包吃包住,還給工錢,監工的就是任小公子,不苛責,不打罵,對誰都笑盈盈的,誰有難處他都願意幫忙解決,相處起來很是和氣。
士農工商,工匠比商人的地位還高,會一門手藝就相當於有了件傳家寶,能吃好幾代。
“開飯了,開飯了!”一裹著頭巾的漢子敲響了銅鑼。
人群一聲歡呼,飛快聚到了他身邊。
“今天啥菜啊?快讓俺瞅瞅,讓俺瞅瞅。”
“臭老九,擠什麼擠!今天吃白菜五花肉,還能短了你的不成?”
“有肉!我說咋聞著這香——謝小娘,多給俺塊饅頭唄?餓死俺啦!”
“就知道吃!任大人給的活幹完了沒?沒幹完我才不給你加!”
“幹完了幹完了,你瞧——這木頭,這一般人可雕不出來!這是俺專門研究出來的獨門秘方!”臭老九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你多給俺塊肉,俺就教教你!”
分發饅頭的少女重重拍了下餓死鬼投胎的小木匠,笑著多給了他半塊饅頭——肉一人隻有兩片,多了沒有。
那白麵的實心饅頭比碗口還大,一掰開就騰起一陣熱氣,香得人肚子直叫喚。肉也是好肉,把白菜燉出了一層油星,夾在筷子上直晃。
任賢悄無聲息地走到門口,笑看著眾人嘻嘻哈哈地領了飯菜,三五成群紮堆在一起吃,邊吃邊天南海北地侃大山。
初春的時候,二哥任之初的府邸修好了,他就安排人去修大哥的府邸。初夏的時候,大哥的府邸也修好了,他就再安排翻修老宅。
總歸是有的活幹。
許多窮困潦倒的百姓聞訊而來,學成的或是出師,或是留下來幫忙帶剛來的人,來的來,走的走,倒是一直周轉了下來。
任賢東忙忙,西忙忙,皮膚都曬黑了一點,不再是病態的慘白,病竟真的有所好轉了。
這可是件大喜事,任疏桐十分高興,在府裏拉磨似的轉了幾圈後,一揮手,宣布要大擺流水宴,宴請天下窮苦人——以任賢的名義。
任三公子:“……哈哈。”
此消息一出,許多達官貴人紛紛厚著臉皮慕名而來,倒不是為了吃那一口飯,主要是為一睹那傳得神乎其神的曠世妖才的廬山真麵目。
世人久聞任家三公子大名,卻因對方體弱多病,極少出門,遂不曾謀麵,實在可惜。此次對方大病初愈,頭一回亮相,大夥怎麼也要過來湊湊熱鬧,攢攢談資。
這些“窮人”是為了獵奇來的,任三公子可沒把自己當“奇”,他隻是擔心那些普通百姓在府裏拘謹,所以時不時出來看看。
他怪病雖好,但依然體弱,並不日日作陪,隻偶爾在席間轉轉,捧著碗當歸湯笑眯眯地喝,誰來都能聊上兩句。
他性格溫和,談吐優雅,言行間仿佛連骨頭縫裏都透著修養二字,很快便折服了眾多“獵奇者”。
今天任賢照舊出來喝湯,兩個才子模樣的人湊上來跟他打趣,他感興趣地聽著,結果沒聽兩句,那兩人竟因一點口舌之爭打了起來,碰灑了他手裏的湯。
湯汁不巧濺到眼睛裏,一陣火辣刺痛。
任賢無措地端著碗,很快就被辣濕了眼眶。
他一身湯水淋漓,一時也顧不上去抹,幾滴淚珠搖搖欲墜地掛著,半晌後才無聲滑落臉龐。
美人落淚,就算是辣的,也驚心動魄。
幫忙擦衣的丫鬟看紅了臉,大打出手的才子看亂了心。
“對,對不住……”
“少爺別睜眼,奴婢給您取水來洗……”
他這一隅騷亂之際,那邊人群中忽傳一聲驚叫,一人手指天穹,滿目愕然。眾賓客這才訝然發現,這十月份的薄秋,老天竟是飄起雪花來了!
雪絨,素衣,佳人,清淚,趕巧湊到一起,竟比景都好看。
才子心亂如麻,詩興大發,連做三篇美人賦,引得一室讚許。
雖然這三篇美人賦沒指名道姓,但這天過後,我們京城任三少還是多出了個比天妒妖才更膾炙人口的諢號。
傾君當歸,秋雪拭淚。
“任秋雪”是也。
“任秋雪”本人哭笑不得,但也沒說什麼,心態良好地接受了。
月餘後,流水宴終於散了。
任賢送走最後一波賓客,回房休息,路上輕聲問丫鬟:“大哥回來了嗎?”
丫鬟應道:“回少爺,聽說是已經到了,但沒回府,直接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