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臨城下,皇城的少爺兵們跑的跑,散的散,看似銅牆鐵壁的京都,竟成了叛軍來去自如的羊圈。
真正武舉出身的禁衛軍嚴守著宮門,給龍椅上的那位爭取最後一線生機。
宮裏提心吊膽、度日如年,李舛興致倒好,進了京也不急著逼宮,而是晾著諸位皇親貴族,自己走親訪友去了。
他踱著方步把那些叫的上名字的名門貴族都訪了個遍,餘下的時間便每日飯後乘輦去宮門口轉轉,溜彎消食,天氣好時還命人在宮牆下搭起涼棚,和幾個謀士一起吃瓜喝茶,聽聽小曲。
百姓們最開始心驚膽戰,怕叛軍燒殺擄掠,過了幾日發現除了哪裏都有重兵把守,街上時不時有軍隊巡邏外,好似和平時也沒什麼不同,慢慢便開始有人出來做營生。
頭幾個或許是受到了叛軍的示意,但領頭羊一出現,其餘人一看還真沒什麼危險,就也陸陸續續跟了出來。
一時間京城內繁華恢複,車水馬龍,造反一事就像爛在地裏的黃瓜,不新鮮了。
自然,幾家歡喜幾家愁,普通人恢複了生計,官宦世家卻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像任府,在城破的第一時間便被手持長弓的士兵團團包圍,李舛下了死命令:重兵把守,擅闖者死,擅離者也死!
任府上下掛白,任疏桐一身喪服端坐在主位上,掐著李舛去宮門遛彎的時間點,提出想見一見殷刺史。
任疏桐其實是沒見過殷桃這個人的。
當年科舉考試時殷桃恰好和任之初同一年,為了避嫌,任疏桐沒參與那年最後的殿試,隻知道自家二兒子最終連中三元,把其他人襯得黯淡無光,他嘴上不說,但心裏其實驕傲得很,哪裏還會關注旁人姓甚名誰。
再之後任疏桐對這位三州刺史的印象便停留在了貪官汙吏上,總覺得這大概是個獐頭鼠腦、行跡猥瑣之人,壓根沒往好了想過。
所以此刻見到殷桃本人時,任疏桐還是有些驚訝的。
大步行來的男子身著玄衣銀甲,寬肩長腿,眉眼如刀。
整個人的氣勢鋒利而沉鬱,往那一站,不需言語,便無人敢來冒犯。
他並不像個貪官逆賊,倒更像是個進可平五關,退可守三城的帝王將相——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任太傅。”
殷桃進廳後,環視一周,並未托大,規規矩矩地朝任疏桐作揖行禮。
“殷刺史。”
任疏桐起身還禮,頓了頓,言不由衷道:“多謝刺史能給老夫這個薄麵,親自跑一趟府上,區區新茶,不成敬意,請坐。”
殷桃掃了眼通往花廳的小門,並沒有落座的意思,隻道:“不必了,太傅想來也不是專程請我喝茶的,您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隱在門後的任賢隻聽見了殷桃波瀾不驚的聲音,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察覺,繼續默不作聲地聽著。
任疏桐聞言愣了愣,隨後自嘲一笑,放下了茶杯,“刺史聰穎,老夫的確是受人所托,有些話想問你,這茶不喝也罷,那老夫便直言了。”
“您請說。”
任疏桐:“刺史為何要跟著趙王造反?”
殷桃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為了扶持王爺。”
任疏桐直視他:“趙王行事陰損狠戾,最為重權,你就不怕,事成之後,他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
殷桃揚眉:“事成後我便交付兵權,回去繼續當我的地方官,想必這點容人之量,王爺還是有的。”
“那你圖什麼?趙王登基,必是一介暴君,到時你就是助紂為虐的千古罪臣,百年之後連墓碑都要受萬人唾罵……何必如此?”
殷桃聞言不屑一笑:“我現在不就是受萬人唾罵的濫吏贓官嗎?”
任疏桐袖子裏的手驟然握拳,斥責的話幾欲脫口,忍了半天才勉強忍住了罵這小兒毫無廉恥的衝動,隱怒道:“這不一樣,刺史隻要及時收手,當今聖上仁慈,自然不會虧待你。這些年你養兵的花銷,趙王的爵位,史官的筆墨……都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