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桃:“……”
另一邊,任賢回到自己的院子,舉著蠟燭在書房的書架上翻了翻,抽出一本棉線裝訂的薄子。
任疏桐說任之初諷刺老尚書寫錯字,這事聽起來荒唐,似乎隻是老太傅用來掩人耳目的暗語,但任賢心知肚明,他爹講的其實是件真事。
區別隻在於任之初當年並不是寫了一篇文章,而是直接集了個簿子。
任賢翻開簡潔的封皮,一張濃墨重彩的鬼臉便闖入眼簾,饒是任賢心有準備,還是不由被醜得後仰了仰。
再仔細看,這鬼臉旁邊還有一小段注釋——
“此乃戶部尚書之子張孝,卑鄙小人,寡廉少恥,家裏妻妾成群,愛好尋花問柳,不可交!”
執筆之人興許是跟畫上之人有什麼不共戴天的大仇,把人家一張臉畫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五官齊飛,不忍直視。
這位張公子任賢前幾月才見過一麵,雖說不上俊美,倒也沒有如此慘烈。
任賢笑了笑,想起任之初平日對同僚不假辭色的冷眼,想必也沒幾人能窺見他清冷外皮下的童趣。
再往後翻,類似的畫像足有百十來頁,清一色的麵目可憎,東王爺西少爺,生生湊成了一本氣質肅殺的“本朝猛鬼錄”。
這是他年幼時任之初畫給他的,用來教他識人辨物。人識沒識他是不記得了,隻記得此薄嚇得他連著做了好幾日噩夢,甚至於驚動了任疏桐,讓他那正處於憤世嫉俗年紀的二哥被罰抄了一個月的書。
簿子紙脆,翻動時“嘩啦嘩啦”直響,任賢的手忽然頓住,停在了其中一頁。
依舊是個青麵獠牙的鬼臉,上書:“此乃禮部尚書韋文仁,文不成,武不就,奏折寫錯字,金州成金洲,差之毫厘,失之千裏,愧為百石官,不可交!”
金州……
是這裏嗎?
幾日後,許久未露麵的趙王笑著把姓殷的同黨拉到宮門外,讓他跟自己一起看手下將士破門。
“殷刺史,你看這紅牆綠柳,攔得住百姓,卻攔不住敵人,軟泥砌得似的,中看不中用。”
趙王今日特地穿了身靚麗的寬袖長袍,打扮地像是要去參加什麼勾欄選秀,那一身在陽光下耀耀生輝的水晶球好懸沒晃瞎了殷桃的眼。
他也不知道該接什麼話,悄悄用手擋了擋同黨的珠光寶氣,順杆子拍了句馬屁:“王爺所向披靡,小小宮牆,自然不在話下。”
李舛便笑,撫掌給破門的將士們鼓勁叫好。
“王爺!破了!”
隨著一聲吆喝,厚重的宮門應聲而倒,摔得粉身碎骨、轟天裂地,幾個來不及撤退的禁衛軍被當場壓成了肉餅,血濺出一層樓高。
宮門破,禁衛軍潰敗,李舛乘著輦不緊不慢地晃悠到殿內,總算見到了一眾金枝玉葉的甕中之鱉。
連日的提心吊膽已將宮內人的精氣神消耗殆盡,每個人臉上都不免帶著疲色,以皇帝為首,其次是餘皇後一脈和東宮一脈,李舛撐著臉打量他那陷於龍椅的父皇,似笑非笑。
當今聖上——也就是當年任疏桐精心養大的那個小太子,名為李忡,一生順遂,是正兒八經的嫡子繼位,繼位後前朝有任疏桐頂著,後宮又有穩重的餘皇後操持,從未鬧出過什麼醜事。
目前的困境,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敗筆。
李舛慢悠悠地從輦上走下,裝模作樣地朝李忡拱了拱手:“孩兒來給父皇請安了。”
李忡抬起雙眼,緩緩放下了一直按著太陽穴的手。
他眉頭微皺著,眼角疊了幾層細紋,神色比起惱怒,倒更像是傷感。
這位“老不更事”的天子近來時常思索長子為何會做出如此大逆之舉,仍不得要領。
他隻記得,李舛幼時每被說教,都會露出一副抗拒模樣,不大喜歡宮裏規矩,也不喜歡按部就班。
他的不喜歡總是比喜歡多,和其他皇子玩不到一塊去,便獨來獨往,但又時常能聽到有人來告狀大皇子欺負人。
李忡心裏明鏡似的知道,李舛不適合皇位,所以在他及冠後便早早賜了爵,放他出宮。
宮外總是自由的,成不成家,點不點卯,都是李舛自己說了算,李忡以為這會是他想要的,結局卻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