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似是從李舛身上看到了一個抓著母妃裙角的稚子,一晃眼,就長成了眼前這個連笑都帶著幾分戾氣的叛軍之首。
“當年心遠說你肖似麗妃,口蜜腹劍,那時我還不愛聽,如今看來,你果真和朕不像。”李忡道。
李舛聽後,倒也不惱,無所謂地努了努嘴:“那時候任太傅防本王像是防賊一樣,想必也是沒什麼好話,比起本王,還是四弟比較像您,討他老人家喜歡。”
說完,他瞥了眼龍椅旁站著的四太子,抬了抬手:“本王也給太子殿下請安了。”
太子的輪廓和李忡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連性子都像得很,都到這種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他還能彬彬有禮地朝李舛頷首,輕聲道:“見過皇兄。”
太子身後以任之初為首的東宮謀士對李舛怒目而視,恨不能當場拔劍斬了這逆賊。
李舛無視掉那些他連名字都叫不出的謀士,越過太子的肩膀看向任之初,明知故問道:“平生,多年未見,不跟我打聲招呼嗎?”
任之初抬起眼皮冷冷看他,並不言語。
李舛繼續跟他搭話:“說實話,你當年處處和我作對,我是有些芥蒂的,但我也敬你是位難得的忠臣,時常羨慕四弟能有你輔佐。我仔細想過,今日過後,你若願意,我還可以讓你作你的太子太師,替我教導教導我府裏那個不成器的世子。”
任之初似乎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冷笑了一聲,別開了視線。
李舛動作一慢,臉上笑意頓時淡去,撣了撣珠光寶氣的袖子,他喃喃道:“平生,你現在不討好我,你任家就真的完了。”
任之初聞言眉頭一皺,但目光回轉,仍是一片冰霜。
他不卑不亢道:“生為名臣,死為上鬼,垂光百世,照耀簡策,我任家,不悔。”
“不悔?”
李舛牢牢盯著他,像是想從那張臉上找出他言不由衷的證據,可不管他再怎麼細看,那張堪稱秀麗的麵容上除了對他的厭惡外,餘下的隻有嚴絲縫合的冰碴。
任太師對著他的時候,有一半時間都是這副麵孔——另一半是視若無睹,在朝堂上隻要趙王出列,方才還妙語連珠的任太師就能原地修起閉口禪,除非太子喚他,不然絕不吭聲。
“好,好,好。”
努力扮演氣定神閑的叛軍之首的趙王麵皮抽了抽,露出一個略微扭曲的笑。
他連道三個“好”字,驟然拂袖而去,跟在一旁的殷桃抬手命人擒住了殿內眾人,公事公辦地跟了出去。
李舛停在台階前,盯著腳下的百級石階,不知在想什麼。
“殷刺史。”
“在。”殷桃知趣地在他身後等著聽吩咐。
“那一殿人的生殺大權,如今都在本王手裏了。”李舛嘟囔道。
殷桃躬身道:“是,恭喜王爺。”
“可他們還是看不起本王。”
“沒人敢看不起您。”
李舛斜瞥他,“是不敢,不是不想,你也這麼覺得,是吧?”
殷桃本就寡言少語,能出聲安撫幾句已是極限,見李舛非要較真,便幹脆不說話了,留給趙王爺一個沉默的發旋。
李舛見同黨也是如此,更是惱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怨婦似的發火道:“一個兩個,都是這副德行!滾!滾滾滾!”
殷桃無動於衷地拿發旋對著他,“王爺息怒。”
“你!”李舛氣得不行,深吸一口氣,怒火中燒道:“你,現在,就去把本王那個好弟弟處理了,本王看見他就煩!剩下的,除了任家、餘家,都讓他們滾!”
殷桃麵不改色地躬身領命:“是。”
兵敗如山倒,一夜之間,京城變了天。
任家上下,算上旁係仆從一共七十三口,盡數收押。
餘家上下六十四口,包括餘皇後盡數收押。
太子一脈能罷官的罷官,能歸鄉的歸鄉,東宮近侍,不論身份,斬立決。
太子本人在逼宮當日便被處死,但秘不發喪,對外稱和太上皇李忡一起被押送至皇陵,終身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李舛登基,改年號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