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春宴開席,皇親國戚雲集,往年被眾星捧月的人皆沒了蹤影,麗妃替了餘皇後的位子,花枝招展地行來,所到之處皆是一股香風刮過,熏得人睜不開眼睛。
新帝笑盈盈地坐在高位上,大概是承襲了其母的衣著品味,穿了一身同樣雍容華貴的鶴氅,把自己打扮得像隻人形的飛禽,看著和藹可親,其實並不愛搭理人,隻偶爾和下首一玄衣男子說笑幾句,連麗妃麗太後上前噓寒問暖都隻得了個不鹹不淡的“嗯”。
麗太後尷尬地挽了挽鬢角,瞪了眼那玄衣男子,落座了。
這是任賢第一次見到殷桃。
有人喚“殷太尉”,任賢聞聲看過去,便見一眉目濃鬱的玄衣男子端坐於東首位,肩背挺得很直,坐著也能看出人很高大。
但若單論麵容,直眉寬唇,皮膚麥色,並不算出挑。
被人奉承,這位殷太尉也沒什麼表情,大概心裏也清楚他們在談不過是些阿諛奉承的屁話,別人隨便講講,他也就隨便聽聽。
任賢抿著酒水默默打量著那邊,看著看著,那邊殷桃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忽然轉過頭來,正好撞進了任三公子的眼眸裏。
任賢微微一頓。
他和殷桃之間隔了大約五六樹粉白的杏花,卻像是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殷太尉那一側是衣香鬢影,任賢這一側卻是無人問津。
曾經遭人嗤笑的大貪官成了香餑餑,曾經門庭若市的大才子成了階下囚。
任賢笑了笑,舉起酒杯朝殷桃遙遙一敬。
殷桃看了他幾眼,也不知曉不曉得這個對他敬酒的美人是誰,淡淡回以頷首,舉杯回敬。
“對了,孫卿聽過任秋雪這名兒嗎?”
座上的李舛突然一拍大腿,對正在諂媚的刑部尚書孫護高興道:“朕前幾日尋了他的文章來讀,感觸頗深,孫卿去年一直為朕的事操勞,恐怕是不識得這位妙人,來來來,朕今日可要為你好好介紹一番——喜善,去把任賢喊來!”
馬屁拍到驢蹄子上的孫大人目瞪口呆,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哪裏會不知道“任秋雪”是誰,又哪裏不知“任秋雪”那些諷刺趙王篡位的作品,可奉天帝此刻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在秦嶺破防後孫護審時度勢,明智地選擇了站在趙王這邊,為李舛逼宮提供了不少方便。但他也知道自己得罪過殷桃,所以並不邀功,隻求自保。
之前看殷桃似乎沒有報複的想法,他還暗暗鬆了口氣,沒想到李舛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讓孫護想不多想都難。
他連連擦汗:“是,是,多謝陛下,陛下覺得好的,那定是頂頂好的,能得一見,是臣的榮幸。”
新帝朗笑,殷桃不動聲色地收回落在旁處的視線,繼續默默喝酒。
而角落裏的任賢並不清楚那邊發生了什麼,隻看到李舛笑語了幾句,一個跟在新帝身邊的小太監便朝他走來。
“任公子。”小太監走近後,頗為和善地小聲道:“聖上喊您過去呢。”
這眼生的宦官年紀看著不過十五六歲,麵嫩得很,雙目細長如新月,笑起來的時候會眯成兩條縫,喜氣洋洋的。
任賢沒見過他,有禮地起身作揖道:“任賢眼拙,不知公公怎麼稱呼?”
小太監睞了眼跟在任賢身後的曲公公,笑眯眯道:“咱家姓周,聖上一般叫咱喜善。”
任賢便行禮,“周公公。”
守在一邊的曲公公表情陰沉,周喜善眼睛更彎,抬手道:“任公子快請吧,再耽擱些,聖上怕是要等急了。”
也不怪曲公公沒個好臉色。
在周喜善這個年紀,曲公公侍奉的可是□□皇帝——李忡的爹。再後來李忡登基,曲公公一躍成為宮裏炙手可熱的元老級人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像現在,新換的主子不念舊情,淨打發他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連個乳臭未幹的娃娃都敢給他臉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