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3章 為囚(2 / 3)

那少女任賢有些眼熟,好像是姓謝,他恍然地看著躁動的人群,突然明白了這些都是什麼人——

是去年他們招工時幫過的那些窮人。

“任大人……任大人……俺來了,俺來了……”

一個穿著草衣草鞋的老漢顫顫巍巍地擠上前,任賢下意識想伸手去扶,但胳膊剛向前一探,“嘩啦”一聲,又被鎖鏈拽了回去。

他急道:“伯伯小心!”

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了囚車上,與老漢擦肩而過,老漢被那脆響嚇得縮緊脖子,手腳並用地抱住了囚車的兩根欄杆,嘴裏還嘟囔著:“俺來了……俺來了!”

他好似想用凡胎□□替任賢擋住前路的屈辱,瘦骨伶仃地攀在那兒,老臉皺成一團,簡直像隻誤入人間的野猴子。

任賢急得四處張望,希望有人能把這位老先生帶下去,不要被官兵不長眼的鞭子傷到。他盼了半天,總算又等到一人爬上來,可定睛一看,卻是個半大的孩子。

那小孩披散著頭發,也分不清男女,大概是仗著個子矮,吱哇亂叫地從大人腳下擠上來,跟著老漢一起死死抱住了欄杆,一邊抱還一邊尖叫:“打死人啦!當官的要打死小孩兒啦!救命啊!”

他一邊喊,一邊還拍打著老漢,似乎是想讓旁邊這人跟著一起喊——活脫脫一個小瘋子。

任賢急得不行,想讓他們下去,可剛一張嘴,胸腔立刻氣血翻湧,他猛地嗆咳一聲,牙關鬆脫,把麵前避無可避的一老一小噴了個“姹紫嫣紅”。

小孩愣了愣,似是被這飛來橫禍打亂了節奏,抹了把臉,看著滿手的鮮血呆了呆。大概是因為太矮,之前任賢吐血時他沒看到,此刻驟然撞上,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大人,大人你不要死啊!我娘還在等您呢啊!娘說明年要送我去學手藝,您死了她就沒盼頭了啊!”

一旁的老漢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呆呆傻傻地以為他們任大人真要死了,咧著嘴就哭嚎了起來。

這二人的尊容實在不算賞心悅目,一個蓬頭垢麵,一個瘋瘋癲癲,任賢忍著鈍痛,勉強安慰道:“我不會死,咳……好孩子,讓你娘再等等,我明年沒去招工的話,就是後年招,讓她……咳咳……再等等。”

老漢嚎啕:“俺等著,俺等著……”

這時,車上兩條漏網之魚總算被官兵發現,被一手一個地拎了下去,人群在短暫的勝利後,終究是不敵當兵的訓練有素,紛紛被驅逐鎮壓。

車隊恢複行進速度,戒備森嚴地繼續向前。

任賢心如刀絞。

西山礦場和西南大營雖然方向隻有一字之差,但位置卻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去西山的車隊和去軍營的車隊一出城就分道揚鑣,各自押著數百人浩浩蕩蕩遠去。

任賢回頭遙遙看了眼在視野裏逐漸縮小的城門。

他在這裏生活了數十載,似乎從未在遠行時回頭看過。

此時乍一看,竟陌生得可怕。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離別多。

任府在他們下獄後便被抄家,東西變賣的變賣、入國庫的入國庫,哪怕有朝一日任家人有幸重回京城,也是無家可歸。

任賢不記得是聽誰說的,厄運永遠都更眷顧可憐人,那時他不以為意,隻覺得凡此種種都是無稽之談,嚇唬傻子用的。

直到他身陷其中才明白,原來人之不如意當真十有八九,而能與人言者,也不過一句“雪上加霜,無能為力”。

任疏桐在去西南的路上幾次暈厥,押送的官兵舟車勞頓,早就對這些即將送進軍營給人暖床的公子哥煩到透頂,吃食都是有一頓沒一頓地給,更勿論讓他們荒郊野嶺替誰去尋個大夫。

任賢別無他法,隻能哀求官兵把他和任疏桐關到一起,以便在老太傅昏倒後有個照應。

官兵打量了他一番,覺得憑他一個病秧子和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應該鬧不出什麼幺蛾子,遂爽快同意,把任賢和任疏桐合了籠。

“賢兒。”任老太傅喝著任賢送到他嘴邊的米湯,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道:“爹給你取個字吧。”

任賢拿碗的手一頓。

“……好。”

他明年才及冠,但他沒問為何任叔桐要現在給他取字,隻是低垂著眼簾,溫順地把米湯裏僅有的幾粒糙米挑出來,喂到任疏桐嘴裏。

任疏桐咽下米粒,咳了兩聲,低沉道:“就叫歡安怎麼樣?任歡安,寓意歡喜、安康。”

任賢輕輕點頭。

“爹不求你怎麼樣……爹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以後……有機會,能找個地方落腳,尋個稱心如意的人,過幾天……”任老太傅喘了口氣,“快活日子。”

他如同一盞即將熄滅的破燈,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僅剩的燈油,苟延殘喘地想要把幼子腳下的路照亮些。

任賢扯了扯嘴角,想露出個讓任疏桐放心的笑容,可扯了半天,隻扯動了臉上最不聽使喚的淚腺,不爭氣地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