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子,今天也去啊?那個任少爺不是要給他老爹帶孝,不讓碰嗎?”輪班回來的老兵注意到春英穿得板板正正的盔甲,擠眉弄眼地寒磣他。
“我又不碰人家。”春英攥著一塊豆大的碎銀,對著水桶一遍遍整理儀容,“我就去看看他。”
老兵坐到床上,脫了鞋襪,將襪子團成一團丟向春英,嘲笑道:“你個二傻子,不能睡覺花那錢幹啥,能看出感情來是咋的?”
“嘖!”春英厭惡地把襪子打掉,惱怒道:“你懂什麼?那可是任秋雪!任秋雪是什麼人你知不知道?京城一絕!花這點錢能見他一麵你就該偷著樂了,什麼睡覺不睡覺的……嘖。”
“京城一絕?”老兵對此噬之以鼻,“我呸!屁個秋雪冬瓜皮的,他再絕現在也就是個腰貨,給錢就能操的爛人,有什麼可牛的。還有你,你小子也少在大爺這裝什麼文人,不就是讀過兩本臭書麼,還真拿自己當名門了!”
春英翻了個十分不雅的白眼。
這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比人和畜牲的差距還大,有人功成名就,有人陰溝翻船,有人才高八鬥,也有這下裏巴人。
他倒不是指望誰都能考出個狀元,隻是起碼的禮數和學識得有,不然跟那些雞鴨鵝狗有什麼分別?
再說了,他本就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混賬,任先生如今落難,他崇敬人家,自然要伸出援手,怎麼到了這些人嘴裏,就變成了上不得台麵的皮肉生意。
想到“近在咫尺”的任先生,春英冷哼一聲,不願再跟這老頭多費口舌,最後看了眼水麵,匆匆拎上頭盔出了軍帳。
在西南大營裏,如果順著太陽落下的方向往西走,能看見大營西北角有幾頂灰撲撲的紅色軍帳。每個帳子周圍都有專人看守,想進去得交錢,不多不少,一兩銀子,交錢的跟看門的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些帳子裏住不是別人,正是今年新送來的軍妓,十六歲到六十歲不等,夫人小姐都有,來之後哭了好些天,也就是他們這沒長城,不然指不定要哭倒幾座。
除了每日以淚洗麵的女人,最顯眼的,應屬那幾個新來的男人。
這些當兵的頭一回見有男人被送過來,新鮮得不得了,幾天就摸清了這些小倌的底細——都姓任,有兩個最漂亮的,一個叫任秋雪,一個叫任之初。
春英剛一走近,就看到最邊上的軍帳門口懶懶倚著個人影,長腿細腰,打著扇,風姿卓越。
春英連忙揮了揮手,“任先生!”
那人影朝他這邊側了側臉,看不清表情,但莫名就是能看出他的肢體語言是在說:來了啊。
春英興衝衝地奔過去,“我今天帶了本書給您解悶,您看看,這本您喜歡不?”
能讓春英如此的,自然是任賢任秋雪本人。
任賢朝他笑了下,接過書,默默翻了翻。
這是一本遊記,記錄作者在塞北的所見所聞。
內容事無巨細,文筆粗劣,敘事荒誕,實在不算一本值得一讀的佳作。
“多謝。”任賢合起書,“我很喜歡。”
春英便傻笑起來,“先生喜歡就好,我下回再給您帶別的。”
任賢客客氣氣地頷首,“讓你費心了。”
“不費心不費心,這也是……也是別人送我的,我這五大三粗的,也不認識幾個字,要這玩意兒幹什麼,還不如送您呢。”春英半真半假道。
任賢笑了笑,沒戳穿他,掀開門簾領人進去。
“聽說你們將軍回來了?”
任賢放下扇子,坐到床邊把遊記收好。
“是啊,您也聽說啦?”
春英不見外地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坐好後才反應過來這樣好像有些失禮,坐立不安地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道:“前天回來的,將軍說他今年年底就要進京做京官了,明年就不能帶我們了,這次回來就是要把能交接的事情都交接了,省的新來的官搞不定我們。”
他說完,又不滿似地嘟囔了一句:“我們又不是什麼豺狼虎豹,還能吃了新官不成?我看將軍就是純粹瞎操心。”
這西南大營,說好聽點是軍事重地,說難聽點,那就是叛軍的賊窩。而這賊窩裏的將軍,自然也不是什麼朝廷任命的正經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