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任賢這些日子的了解,這裏隻有一位“將軍”,那就是率領八十萬大軍掀了皇位的殷桃。
殷桃當初隻是個三洲刺史,刺史是什麼人,是掌管地方軍務的文官,不用騎馬上戰場,寫寫字就行了,但私底下這些叛軍卻都管他叫“將軍”,隻聽他調遣,足以見得殷桃對這支軍隊的掌控程度。
眼前這個叫“英子”的士兵能聽到他們“將軍”的這些話,說明他在殷桃那裏還算有些地位。
帳內濕熱,任賢重新拿起扇子搖了搖,低咳了兩聲,“既然你們將軍回來了,那你以後就不能來了吧?”
春英沒明白任賢這話的意思,不解道:“為什麼?”
“你們將軍規定進紅帳要交銀子,說明他不希望你們經常進,他不在時也罷,他這會兒就在營裏,你還天天跑來,就不怕他罰你嗎?”
軍隊有隨行的軍妓是常事,不過為了不讓戰士們耽於美色,統帥們都會指定一些措施來限製戰士尋歡的頻率,大部分統帥選擇的製度是規定次數,比如一個月隻能去一次,或者按軍功來,誰立功了誰去。
而殷桃不愧是遠近聞名的大貪官,連手下宿丨娼的錢都不放過,前所未有的定下了一兩銀子的入帳錢。
這些錢軍妓是拿不到的,除非管賬的監守自盜,否則一概會進殷桃的腰包。
春英擺了擺手,“將軍才不會管這些瑣事,他每日要練兵,還要開荒,哪有精力盯著我們這些人晚上睡哪。”
任賢抬起眼睛,“開荒?”
“就是墾地,種菜,或者種糧。”春英解釋道:“先生不是這邊人可能不知道,西南前幾年澇災特別嚴重,農民活不下去,就隻能想點別的辦法,有膽大的跑去當了山匪,膽小的就隻能逃荒。地沒人種,就成了荒地,地方征不上來糧,將士們就要挨餓。所以將軍那時候就告訴我們,不能光指著皇帝老兒給我們發糧,想不餓肚子就得自己種,這不,就帶著我們種地去了。”
任賢:“……”
沒想到殷太尉除了當個清官,什麼都能做得挺好。
任賢隻聽聞過邊防的將士們會自發修築一些城牆堡壘,以供禦敵使用,沒想到還有人會自發種地吃飯的,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對了!”春英突然想起一件事,“您不說我都忘了,前兩年我們出去開荒,總是頭天種下種子,第二天就被大雨衝走,頭疼得厲害!後來您猜怎麼著,就是將軍讀了您寫的《天星鑒》,學得跟半仙似的,說哪天下雨就哪天下雨,種子再也沒被衝走過,神得很!”
任賢虛笑,“……那真是萬幸。”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天星鑒》是他纏綿病榻時寫出來的雜書,三教九流上不得台麵,沒想到殷桃一員探花,竟也翻出來讀過。
任賢正想著,帳外忽然傳來喧囂的人聲。
“將軍?您怎麼?”是守衛焦急的聲音,“將軍!將軍!裏麵有人在……”
春英顯然也聽到了,臉色頓時一變。
沉重的門簾被一把掀開,一襲黑衣的高大男人裹挾著熱氣大步入內,身後跟著滿頭大汗的紅帳守衛。
任賢十分意外地望著這位不速之客。
殷桃?
他怎麼來了?
認為將軍“才不會管這檔子事”的春英“噌”地站了起來,腰上的護甲把本就破爛的桌子撞得差點翻過去,“將、將軍!”
跟進來的守衛瞧見帳裏並沒有什麼傷風敗俗的場景,著實鬆了口氣,訕笑道:“您看,屬下不是想攔您,隻是這春軍候來了有一會兒了,屬下實在是怕……怕他汙了您的眼睛啊!”
殷桃風塵仆仆,看起來像是剛從哪個沙坑裏爬出來的,臉上沒有笑意,左看看滿頭大汗的春英,右看看衣冠整齊的任賢,緩緩挑高了一側眉毛。
“青天白日的,你在這裏做什麼?”
聽這口氣,應該是在問他們春軍候。
任賢著實有些想笑,心想:“在紅帳裏能做什麼,跟我吟詩作對嗎?”
或許是剛剛殷桃的那句話觸動了任賢的哪根逆反心弦,讓任三公子原本有些警惕的神經反倒放鬆了下來,樂嗬嗬地打著扇,擺出一副作壁上觀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