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一章 城南 (五 )(1 / 3)

第一章城南 (五 )

推著做夢都想不到的收入,程小九和王二毛走起路來格外有精神。從碼頭到二人居住的驢屎胡同有五、六裏路,居然一炷香功夫便到了。約好了明天早晨還一道去船上“掙大錢”,兩位少年各自還家。剛推開門兒,一串歡笑聲立刻從王二毛家的院子裏傳了出來,聽得人心裏暖暖的,直想湊過去趕個熱鬧。而與二毛家隔壁的程家卻依舊靜悄悄的,除了程小九的輕快的腳步和粗重的喘息聲外,再激不起半點兒多餘響動。

偷偷地歎了口氣,程小九將米倒入外屋的瓦缸裏。然後,謹慎地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將錢塞到自己平素睡的木塌下。為了避免被人一眼發現,他又在銅錢上蓋上幾件不能再穿的破衣服,爛襪子。確認即便是老鼠進來,也會被破衣爛襪上散發出來的汗臭味道熏死,心中終於安定下來。又低聲歎了口氣,後打了盆冷水,到日光下擦拭身體。

他知道娘親又睡著了,所以他不敢製造出太響的動靜。自從入夏以來,娘親的身體便越發虛弱,有時候蹲在地上燒火都能迷糊過去。郎中說是缺血,需要買一些人參、阿膠之類的東西來大補。可這個家現在除了幾個瓦盆還屬於母子兩個外,連灶上裂了紋的鐵鍋都是從親戚那裏求的,哪可能湊出錢來買人參?!

每次想到這些,程小九就覺得自己長得太慢了,居然不能一夜間便長大成人,以至於讓娘親受了那麼多苦。雖然娘親總是安慰他說,‘不急,不急,人行運都有早有遲,你有這份心思,娘親就很高興了!’可程小九真怕等到自己終於行大運的那天,母親已經化作了郊外一捧黃土!

好在今天賺了兩吊錢!一邊用冷水擦去身上的粘汗,他一邊欣慰地想。有了兩吊錢,一會兒至少能挺起胸脯到藥鋪子裏給娘親抓兩幅湯藥。說不定,事實真的像郎中說得那樣,娘親隻是體虛,有一碗蔘湯喝下去,立刻藥到病除了呢!

等給娘親治好了病,自己便可以放心地到京師去一趟,找阿爺當年的軍中故友謀個差事幹。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規定了程小九就是一輩子碼頭扛大包的命?萬一憑著自己一身的力氣謀得些戰功,說不定就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關注,把阿爺當年所受的冤屈一並洗清了去!

畢竟還是個少年人,未來總是充滿希望。想著也許一、兩年之內這個家就會從逆境中走出,程小九眼中的陰雲慢慢消散。一邊清理著身上的泥漿與汗漬,他一邊回憶今天的所見所聞。他今天不但遭遇了一個奇怪的天氣,遇到的幾個人,也都個個透著神秘。即便是平素最熟悉的誠伯,今天的作為也與他的習慣大相徑庭。仿佛被一場冰雹砸了後,整個人都變了。從吝嗇變得大方,從傲慢變得隨和。從狗眼看人,變得慈祥親切!

想起給自己發米時誠伯臉上那堆砌出來的笑容,程小九不由得便打了個冷戰。作為過早體味世間滄桑的半大孩子,他對人情冷暖敏銳程度遠超過了同齡人。換句話說,他不相信以奸詐吝嗇而聞名鄉裏的周府管家誠伯,真的是為了感謝自己帶頭給糧船蓋漆布才支付了自己雙倍的報酬。他相信老家夥的笑容背後隱藏著其他意思。特別是那雙眼睛,總讓他想起去年春天走夜路時遭遇到的一頭孤狼。山中的野獸盯著誌在必得的獵物時,便是那種目光。自信,冷靜,深邃得令人不寒而栗。

但眼下自己還怕什麼呢。程小九笑了笑,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汙水一並倒在了院子中。這個家已經連小偷輕易不肯光顧了,所以根本不怕別人算計。如果誠伯想利用自己,那更好,隻要他肯付出足夠的價錢!程小九心裏給自己開得賣身價並不高,管母子二人一天兩頓飽飯,再請個好郎中開藥調整好母親的身子骨兒,就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包括上刀山下火海。

將木頭澡盆放下,回轉過身子,他準備進屋做飯。卻發現娘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屋門口。一邊笑殷殷地看著自己,一邊問候道:“小九回來了。今天找到活計做了麼?”

“娘,我找到個大活呐!你看看,你看看……!”程小九趕緊將滿是汗味兒的衣服披起來,快走幾步,扶住娘親的胳膊。

“我家小九就是能幹!”程朱氏不知道兒子要帶自己看什麼,在小九的攙扶下,微笑著轉過身。

目光落到敞開的米缸上,她立刻被嚇了一哆嗦。我的天,大半缸白米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顆粒之間所散發出來的光澤令人感覺到好生溫暖!但這不可能是個半大孩子一天的工錢!太平年代都不可能,更甭說這兵荒馬亂時刻!

手掌扶住米缸沿,程朱氏渾身上下都開始顫抖。她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兒子會去偷,去搶。她相信自己多年的言傳身教,絕對教導不出一個小蟊賊!但這缸米的來路確實超出了常理,不由得她不去懷疑。心裏一酸,淚水立刻模糊了眼睛。透過朦朧淚光,她看見兒子興奮的笑容,堅實的身板,還有胸口上那依舊白皙,卻日顯粗糙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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