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太奶奶的記憶,她已經完全沒有了,隻聽父親說,繈褓中的她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在太奶奶的搖籃曲中入睡的,也許,後來允慈總愛聽些溫暖的歌和太奶奶也有些關係吧。
後來太爺爺也過世了,那時她還不能理解什麼是死亡。關於那場喪禮,她隻記得那幾天家裏人很多,她藏在一個角落裏不敢出來。母親將一條白布係在她的頭上,感到無聊的允慈還擺弄了好長時間。父親整整幾日都沒怎麼合眼,進進出出地,操勞著些雜七雜八的事。晚上,人少的時候,父親躲在房間裏哭了,從掩麵抽泣到嚎啕大哭,那是允慈第一次看見父親哭,她嚇壞了,從躲藏的角落也哭著走到父親跟前,握住了父親的手,父親見她過來,立刻停止了哭泣,將她抱在懷中,為她擦了擦淚,安慰著她:“爸沒事,小慈乖,不哭了。”
也是在很多年之後,允慈在一節語文課上聽到老師說的那句“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時候才大概明白了父親那日的哭泣與無力。父親失去了他前半生裏所有的依靠,迎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人全都不見了,太爺爺與太奶奶辛苦地操勞了整整一生,走過了戰亂、饑荒、喪子,嚐盡了世間的辛酸與苦痛,卻沒看見孫兒出人頭地,沒能好好地享享清福。允慈知道對於“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父親始終都難以釋懷。
喪禮過後幾日,允慈非要找太爺爺,可是,她怎麼也找不著了。她哭著問父親太爺爺去哪兒了,非要太爺爺給她講故事。父親告訴她:“太爺爺成了天上的星星,最美的那顆星星就是他了。”
對於大人的話,無論多麼荒謬,小孩子總是輕易地信以為真。那段時間,小小的允慈一直堅信著太爺爺就是天上的星星。後來她有了一些關於死亡的概念,但已經沒心沒肺地很少想起太爺爺了,隻在家人祭祀時,才去回想那些關於太爺爺的模糊而有限的影像,沉浸在溫暖的畫麵裏落下淚來。
太爺爺過世沒多久,父親母親就帶允慈來到了這個小城,打拚了很多年,還借了些錢,才買下了現在住的這所二手的小房子,這真得來之不易。允慈把父母的辛苦都看在眼裏,從不肯在父母麵前表現出自己受了欺負。她對父母滿是心疼,更別說給父母添亂了。她不敢惹事,也不敢任性,她太愛她的父母了。她總是想方設法地把自己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能控製的範圍內,可在多數情況下,她都是不知所措的。
但是,從那天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像平時一樣,在巷子的拐角處把早飯錢給林峰他們。可是,那天,在她把錢遞給他們的時候,有一隻手先把錢拿走了。然後,拿走錢的那個人對林峰和謝曉翔他們兩個說:“以後,你們不許再管她要錢。”林峰和謝曉翔被嚇跑了,那個人也拿著錢轉身離去了。
允慈知道他,很少有人不知道他,他是初中部的蘇澤,整天逃學,孩子們都怕他。大人們總是對自己的孩子說:“要好好學習,別跟那個蘇澤一樣,整天在街上閑逛。”而且,人們都在傳他的父親坐了牢,還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那一刻,允慈對蘇澤是不屑的,她以為她不過是從把錢給林峰和謝曉翔變成了給他,其實也沒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