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說長平是撲進來的,一點也不誇張。
最起碼在明樂的記憶裏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態。
“怎麼了?”眉間盤桓的一點倦意瞬間消散,明樂連忙起身從案後繞過去。
因為跑的太急,長平喘息的厲害,也顧不得行禮,手壓著門板略喘了一口氣就迎上去一把握住明樂的手,焦急道:“王妃,我——我大哥可能是被人算計了!”
明樂的心跳一滯,腦中第一時間就已經冒出了一個念頭。
因為長安一直自己悶在心裏不說,她和宋灝也就隻當是不知道,可這些天長安日日都會偷偷摸去紀千赫的別院附近,對著那院子發呆的事情卻是瞞不過她的眼睛的。
此時看著長平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用想明樂也能猜到——
此事必定是和他們兄妹的身世脫離不了關係。
“到底怎麼回事?你先說清楚。”定了定神,明樂用力的握住長平的手指,想要叫她冷靜下來。
長平的臉色微微發白,幾乎就要哭出來,這會兒卻是語無倫次道:“就是——之前有人送了封信,然後我大哥就出去了——”
長安最近每日都會出去,如果隻是單純的出門去了,還不至於叫長平這樣。
明樂也知道她此時是亂了心智,才要再問,就見雪雁行色匆匆的從外麵進來,隻看了長平一眼就徑自對明樂說道:“王妃,是這樣的,就在前兩個時辰,有人送了封信給長安,長安看了就急匆匆的出去。也巧是被梁旭出門回來撞見了那個前來送信的人,當時他也沒當回事,後來回頭想想才記起來,那人是榮王府的人。”
“榮王府?”明樂沉吟了一聲,心裏卻是狐疑,“是戚夫人還是紀浩騰?”
“應該是榮王世子。”雪雁道,“梁旭存了懷疑就趕緊叫人去追長安了,可是沒能追到人,但是探了榮王府之後,戚夫人那邊沒什麼異動,一直老實的在王府裏頭呆著喂魚賞花,倒是榮王世子,這連著兩天鬼鬼祟祟的出了好幾次城,像是要作怪的樣子。”
因為紀千赫常年都不回榮王府一趟,所以這個事件裏頭他的關聯就可以直接排除了。
“你的意思是說——紀浩騰約了長安見麵?”明樂道。
“具體不知道,那封信長安隨身帶著走了,誰也不知道信上到底寫了什麼。”雪雁道,擦一把頸邊滾落的汗珠,也是急的跺****婢已經叫人追蹤查詢了,得到的消息,說是大半個時辰之前有人看到長安從西城門匆匆出城去了。王妃,那榮王世子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辦事不分輕重,如果真是他引了長安見麵的話,奴婢恐怕他是來者不善,隻是不明白平白無故的他怎麼會獨獨的引了長安出去。”
長安的口風把的極嚴,再加上紀千赫的身份特殊,哪怕雪雁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會看透其中原因。
而明樂在聽了紀浩騰名字時候的第一個反應就已經確定——
紀浩騰一定是利用了長安身世的關係下的餌,否則憑著長安的機警和謹慎,絕對不會孤身赴這麼一個人的約定。
“王妃!”長平見她失神,忍不住又喚了一聲。
“哦!”明樂猛地回過神來,想了一下又對雪雁道,“那封信,大約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大約——”雪雁不解她何故打聽的這樣細致,也還是下意識的想了一下回道,“就在中午那會兒,好像是王爺剛走不一會兒吧。”
明樂眼中的光影一動,卻是以最快的速度掩飾住。
“王妃,現在要怎麼辦?照著這個架勢對方似乎是有了一個周密的計劃,有備而來,奴婢恐怕長安會有危險。”雪雁並沒察覺她神色之間的異樣,隻道,“不如奴婢帶一隊人出城去找吧,西城門外地處比較偏僻,好像也就隻有零星的幾家莊園,了不得奴婢就一座一座的搜了。”
長安孤身一人離開,走的時候又誰都沒說,如今就算是大海撈針,也唯有這一個法子可用。
“你先去召集人手吧。”明樂道,態度之間卻有幾分敷衍之意,對兩人揮揮手,“你們先出去等著,召集好了人手就等著我後麵的吩咐,我去寫封信給紀浩禹,這裏是他的地盤,他說一句話比我們全部的人手出動都有用。”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紀浩騰又是個不知死活的。
雪雁和長平兩人早就陣腳大亂,想也不想的應聲先出去調派人手。
兩人走後,明樂就重新折回屋子裏,房門合上的瞬間,臉上神色就突然沉寂下來,眸光暗沉如海,帶著暗卷而起的波濤,翻騰不已。
這件事,絕對不會如表麵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能約的動長安的理由,無非就是事關他和長平的身世了。
可紀浩騰有幾斤幾兩重明樂卻是十分清楚的。
就那麼個草包?別說行刺紀千赫那日他不在現場,哪怕就是叫他親眼目睹,他也不可能就憑那麼一丁點兒的細節就判斷出長安的身世會和紀千赫有關,更別提借此引誘了長安去見麵了。
難道是有人刻意透露了這個消息給他知道,然後要借他的手行凶?
這世上知道這件事的能有幾人?不會是紀千赫本人,也不可能是莊隨遠,依照戚夫人此時的反應來看,那女人應該也不明所以,否則隻怕也要和紀浩騰一樣的安奈不住,還哪有心思關在王府裏賞花喂魚?
而又有什麼人在知道了長安的身世之後會想到要借紀浩騰的手來針對他的?
這兩人,可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如果是要他們互相殘殺的話——
明樂的唇角忍不住揚起一絲冷笑,心裏也是一涼到底,手掌狠狠的壓在了桌案一角——
蘇溪!
一定是她!
一定又是那個女人的手筆!
之前紀浩禹和紀浩騰之前就已經數次衝突,這會兒她定然是已經從暗處判定了長安的身世,所以就又起了心思!
這個女人的手段,當真是層出不窮。
她要報複紀千赫,不是直接殺了他,先是挑撥的他和紀浩禹父子成敵,這會兒又要紀浩騰和長安兩個兄弟相殘。
人都說最毒婦人心,以前明樂就已經覺得自己的手段時常會有些過激,現在一想——
和這個女人比較起來,她做的那些,根本就不夠看的了。
那女人,簡直就是個瘋子!
可是這一局,她真的就隻是衝著長安和紀浩騰這麼簡單的嗎?
如果隻是針對長安,依照著那個女人的行事的手法,又怎麼會叫一個有可能被認出來的榮王府的下人來送信?是巧合?
不!一定不是的!
所以呢?
她還有後招?後麵她還要借此達成的目的又是什麼?
明樂的腦子裏開始有些亂,她用力的掐著自己的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縝密的串聯整個事件。
如果知道長安被騙,自己一定不能坐視不理,同時宋灝也就要跟著一起卷進來。
等等!
宋灝去了荊王府!為什麼是趕在這個節骨眼上紀浩騰那邊就剛好采取了行動?
如果她為這事兒驚動了宋灝的話,紀浩禹就極有可能也要插一腳進來,到時候——
那便是環環緊扣,一網打盡嗎?
思及此處,明樂的心頭猛地一震,忍不住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底,趕緊推門走了出去。
她在書房裏已經呆了有一刻鍾的時間,雪雁和長平回來複命,見到房門緊閉,雖然心急如焚卻也耐著性子沒敢去打擾,這會兒見她推門出來才是不約而同的迎上來道:“王妃!”
“嗯!”明樂沉聲應道,腳下不停快步往外走,“人手都準備停當了嗎?”
“是!”雪雁道,“梁旭和武岡他們都在前院,普通的侍衛奴婢沒動,暗衛已經全部集中起來了,等著王妃的吩咐。”
“嗯!”明樂點頭,快步出了院子。
“見過王妃!”梁旭和影衛等人嚴陣以待,見她出來連忙行禮。
“收拾一下,馬上跟我出城。”明樂道,也不說廢話,對雪雁吩咐道,“去備馬!”
雪雁大驚,幹吞了口唾沫道,“王妃您要親自去?您如今的身子重,還是——”
“叫你去你就去,哪裏的廢話。”明樂道,完全不給她再置喙的餘地。
梁旭本來也想開口規勸,可是見到明樂變了臉,就知道她是心意已決——
對於自家王妃的脾氣,幾人心知肚明。
雪雁心中憂慮不已,卻也隻能領命去了。
明樂才又轉向梁旭道:“梁旭你馬上去一趟荊王府,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先把王爺哄出來。”
梁旭聽她用了“哄”這個詞,不由的倒抽一口氣,試探道,“王妃的意思是——此事不叫荊王府的人知道。”
“嗯!”明樂點頭,“柳揚也跟著阿灝去了,城外軍營那邊的人手安插我不太清楚,你就跟阿灝實話實說,讓他和柳揚馬上增派人手去西城方向與我們會和。”
對於明樂避諱紀浩禹的事梁旭是百思不解,不過既然明樂這麼吩咐,那就定然是有她的理由。
梁旭略一思忖就不再遲疑:“是,屬下即刻就去尋王爺回來。”
目送了他離開,雪雁也剛好從馬房牽了馬過來,神色之間滿是憂慮道:“王妃,馬來了!”
“嗯!”明樂接了馬韁在手,長平要跟過來,卻被她抬手阻了。
“你留在驛館,哪兒也不準去!”明樂道,轉而看向影六等人,“雪雁跟著我,你們七個都留在驛館,在我和王爺回來之前,寸步不離的跟著長平,不準她亂跑。”
蘇溪既然動了心思對長安出手,那就保不準要趁虛而入再來對長平不利。
影六等人隻當她是怕長平因為太過擔心長安而跟過去添亂,倒是沒有多想。
長平聞言,卻是一下子急了,急切的上前一步,道:“王妃,我——”
“什麼也別說了,你不想你大哥有事就聽我的話,留在驛館等消息。”明樂道,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和長平之間,其實很多時候都有心有靈犀的默契。
“可是——”長平還想再說什麼,這一次卻是影大開口道:“王妃,您要不放心長平,讓老六留下來就行了,我們兄弟六個,還是跟隨王妃一起吧。”
“照我的吩咐去做。”明樂道。
對這一次的事情,她的每一個決定都果斷而強硬,不容許任何人置喙和反駁。
影衛幾個也是鮮有見她如此這般固執的時候,互相對望一眼,終究是沒敢強求。
明樂又輕拍了下長平的手就轉身攀上馬背,調轉馬頭,一揚鞭道,“走吧!”
說著就是清喝一聲,先行打馬離去。
長平滯留原地,踮腳追著她的背影,一直看到一行人從角門底下拐了出也久久不曾移開視線,滿臉的焦灼和不安。
“進去吧!”影六走上前來一步,抬手輕拍了下她的肩膀聊作安慰。
長平收回目光,咬著嘴唇猶豫了一下就抬頭乞求的看向影六道:“影六,我——”
“王妃的命令,我們必須遵從。”影六立刻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想也不想就已經出言打斷。
長平無奈,隻能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幾個回了屋子裏。
明樂帶著一眾暗衛策馬出城的同時,梁旭也匆匆抄近路趕往荊王府去找宋灝支援,因為是在內城之中,他便沒持多少戒心,從一處民舍間的小巷穿出去,剛要拐彎,冷不防對旁邊的巷子裏一個稚童追著一隻藤條編織的蹴鞠跑出來。
梁旭一驚,想要收勢已經來不及,幹脆便是竭力控馬用力一抽馬股淩空從那正在蹲地撿球的孩子頭頂躥了過去。
不曾想在這個時候又是變故突發,那孩子竟是在梁旭一人一馬越過他頭頂正上方的時候突然從袖子裏吐出一把半長的尖刀,直接舉臂往上一送,直切入馬腹。
戰馬悲鳴一聲,就向下墜了去。
梁旭錯愕不已,猛地垂眸看去,卻赫然發現那所謂“孩童”臉上古怪揚起的一個笑容,竟赫然——
一個成年侏儒。
梁旭心知不妙,他的動作卻是極為迅捷,當即就是用力一踩馬鐙飛縱而起,身形於空中一個輕旋就落在牆頭。
那侏儒本來是在等著他墜馬之後好趁火打劫,見狀便知道自己不是這人的對手。
眼見著梁旭便要翻牆而過,那人便是嘿嘿一笑,突然抬手一指後麵的巷子深處,道:“你看那是誰?”
梁旭全神戒備,防著他耍詐,要跳牆而走的前一刻還是下意識的扭頭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
那是一條死巷,裏麵逼仄陰暗,靠著一側的牆壁堆著幾個半舊的麻袋,裏頭不知道裝了什麼,而彼時那些雜亂的麻袋旁邊卻是呈現昏迷狀態側臥著一個婦人。
一身黑色的鬥篷堆在旁邊,臉孔被帽簷遮掩了大半,可隻就那般體貌還是叫梁旭心頭巨震,一個恍惚,出於本能的就棄了逃跑的路線,飛撲進了巷子裏。
“太後娘娘?”梁旭沉聲低呼,抬手就去攙扶那倒地不起的女人。
然則才剛攬了對方在臂彎裏,卻見著眼前黑色的廣袖一掃而過。
梁旭的腦中嗡的一下,頓時就有點頭重腳輕了起來,然後下一刻——
懷中那女人已經身形輕巧的閃避了開去。
梁旭的意識迷迷蒙蒙的,循著本能抬手去摸了一把自己的頸邊,卻赫然摸到滿手腥熱的血水。
赫然——
是方才被那女人下了迷藥的同時一刀切在了頸邊。
鮮血奔湧而出,可是因為迷藥的作用他竟是都感知不到疼痛,隻是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跪在地上,木然抬頭看去。
眼前的天地開始晃動模糊,用最後一絲殘存的理智,他似是隱約看到了那女人的一張臉,心裏迷茫困惑又如釋重負的同時高大的身子已經失去支撐,重重的摔倒在了巷子裏。
血色蔓延,刺激著人的感官。
巷子外的侏儒嘿嘿笑著走進來,對那女人道,“成事了,該付酬勞了,你答應給我的藥呢?”
“我說話,自然是算數的。”女人的聲音冷漠,雖然語氣平平,但是卻給人一種威壓很重的感覺,她取了帕子擦淨手中匕首上的血跡,將匕首揣了,然後便是抬腳將滾落在她腳邊的那隻蹴鞠踢到侏儒麵前。
那侏儒狐疑的看了一眼,隨後反應過來就是眼睛一亮,連忙彎身去取了那蹴鞠,扯開藤條,果然從裏麵裝著的雜草裏頭發現了一顆龍眼大小的蠟丸,捏開之後裏麵滾出一粒深紅色的藥丸。
侏儒寶貝似的端了那藥丸在手,卻還是有些不確定的看了女人一眼,道:“這個真的能治好我的病?”
“不信?那你就不吃好了。”女人道,緊跟著後麵就是話鋒一轉,嘴角扯出一個似是笑容的表情道,“吞了它,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樣了,不過過程中可能是要吃些苦頭的。”
這侏儒如今已經接近不惑之年,身體還不足正常男人一半的高度,聽了這話就以為是說身體迅速拉長可能需要忍受點苦楚,但是隻要能叫他和正常人一樣,吃點苦頭算什麼?
心裏隱隱帶了幾分雀躍的,那侏儒便是仰頭將藥丸吞了。
那藥丸也不過是剛入肺腑,他便是雙手捧住喉嚨麵色扭曲的跪了下去,臉上迅速竄上一層烏青色,不可置信的顫聲指著眼前那麵無表情的女人道:“你——你騙我?”
“有麼?”女人道,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中神色幽暗而不帶半分憐憫,“我說會有些痛苦的,幾時騙你了?你現在死了,早點趕著去喝了孟婆湯,總不至於下輩子還那麼的巧的又是個侏儒吧?”
那侏儒此刻始知上當,再看眼前這神色平平的女人,那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來自於修羅鬼府的猙獰惡鬼一般,憋著最後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字來:“你——為什麼要殺我?”
不過就是個錢貨兩訖的買賣罷了,哪怕她許諾的靈藥是假的,又為什麼非得要自己的命?
“因為你見過我。”女人道,語氣已經平緩冷漠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