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就仔細的拉起那黑色披風的帽簷,把大半張臉都遮掩在內。
然後素手一揚,將旁邊堆著的麻袋包拉倒,把巷子裏的兩個人和血埋沒。
她舉步往外走去,外麵的天光大盛,帶著她冰涼冷酷的聲音顯得分外刺耳:“真抱歉,我不能相信你。你也不用覺得委屈,我用過的人,都得死。我隻相信死人的嘴巴,留你們在世上,我不放心啊!”
尾音輕顫,似是帶了一點愉悅的歎息,然後漸行漸遠,很快在街巷盡頭消失了蹤跡。
這邊明樂還不知道城中的變故,帶著雪雁武岡和一行六十餘名安暗衛出城搜尋長安的下落。
西郊城外地處偏僻,比較荒涼,驛館坐落城南,因為出來的時候不想太過招搖又稍微繞了遠,出城的時候就已經是日暮十分。
雪雁看一眼天際燃起的火燒雲,臉上神色就越發焦灼急躁了起來道:“王妃,從行程上算,長安應該是早我們一個半多時辰已經出城了,萬一榮王世子下了殺手的話——”
雪雁說著就先把自己嚇了一跳,臉色不覺的跟著白了白。
“不會,長安一定還活著。”明樂道,語氣肯定,“武岡,你把人手對半分成兩批,你帶一隊,我和雪雁帶一隊,我們分頭去找。重點排查這附近的莊園,如果紀浩騰要在這附近擺局,就一定會安置據點,依著他的為人,總不會是在山上或是林子裏。”
明樂之所以相信長安無事是因為她心裏篤定了蘇溪這一次利用紀浩騰的目的不會單純隻是衝著長安去的,她後麵最終設計的目的應該還有宋灝,還甚至於也可能把紀浩禹都估算在內了。
長安——
隻是個引子。
雖然她是十有八九也不會叫長安活著,但是在這個誘餌真正發揮效力之前,當是不至於會有性命之憂。
至少——
在宋灝和紀浩禹之中有人出現之前,長安不會有事。
“我們的人手不多,還是不要分開了吧!”武岡道,“對方的深淺我們尚不知曉,還是在一起比較穩妥一些,而且梁旭也已經去通知王爺了,相信王爺的援手應該很快就到了。”
他不願意分開,其實還是顧慮著明樂的安全,所有的人手都在一起,若是真有什麼意外,還能護著明樂一些。
“這樣也好!”明樂想了想,這一次倒是沒有拒絕——
現在這個非常時期,估計她自己本身應該也在那女人的打擊名單之上,她是迫切的想要確認長安無事,可也不至於盲目拿自己的性命去做飛蛾撲火的事情。
武岡見她答應了,這才鬆一口氣。
一行人策馬往西北方向隱約可見的幾座莊子上一一搜查。
這些莊子,大多是城裏富貴人家置辦下來的產業,大都空置,幾年甚至幾十年主人家也不會過來一次,一般就留幾個衷心的老仆看守。
明樂帶人一連問了五六家,並沒有發現任何的蛛絲馬跡,而彼時天色已經全黑。
武岡讓人準備了火把。
雪雁回頭看著內城的方向宋灝的援兵遲遲未到就不免更加憂慮道,“王妃,奴婢瞧著這事情似乎是有點不對勁,這麼半天了,按理說王爺和柳揚他們也早該到了,別是出什麼事了吧?”
能光明正大絆住宋灝的事,就隻能是來自宮裏,可是現在京城之內是紀浩禹掌權,紀浩禹是沒有裏有這麼做的。
明樂本來心裏也在奇怪這事兒,這會兒仔細一想心中便是了然——
“如果真出什麼事,也可能是出在梁旭那裏,可能是出了岔子,他的信沒遞到阿灝手裏。”明樂沉吟。
“王妃,他們阻了王爺的行程,難不成是想要對您不利?”雪雁和武岡各自對望一眼,都是不由的提高警惕。
明樂之前就隻覺得這一局的終極目標應該就是針對你宋灝或者還有紀浩禹的,因為她和薑太後之間還都隔了一重,而紀千赫就更和她沒有關係了,那女人就算要遷怒——
說是要這麼大費周章的來算計自己,也有點主次不分了。
不過這會兒被武岡一提,明樂也是不由的心頭一凜:就算對方就是要針對宋灝的,要先鉗製住她來做誘餌也不無可能,畢竟——
要用來要挾宋灝,長安還不夠分量。
這麼一想,明樂也瞬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先回城吧,等跟阿灝會和了之後再繼續找。”明樂道。
雪雁環顧一眼四野空曠的野外,猶豫道,“王妃,還是讓武岡先送您回城去吧,您給我留幾個人,我繼續再找找。”
早一刻找到長安,那麼他生存的希望就更多一分。
雪雁的言辭懇切,看著明樂的目光之中甚至帶了幾分懇求的意味。
明樂想了一下,終究還是點頭,對武岡道,“分出一半的人給雪雁留下來吧。”
然後又對雪雁叮囑道,“你自己也小心著點兒,過了後半夜如果我和王爺的人還沒過來,你也就不要再找了,先行回去驛館,等明天天亮之後再做計較。”
“好!”雪雁匆匆點了下頭就帶著武岡分給她的人手繼續前行。
明樂卻是沒再耽擱,和武岡一行火速回城去求支援。
回去的路上明樂一直一聲不吭,臉上表情沉鬱而內斂。
武岡唯恐她心中鬱結,就開解道,“王妃其實不必太過憂心,梁旭的身手隻是比柳揚略微遜色,又是在城裏,當是沒人能夠不動聲色的截住他,王爺可能是被別的事給耽擱了。”
“就是因為知道梁旭的身手不一般,鮮有人能動的了他我才更加不安。”明樂苦笑,側目朝武岡看去,“如果梁旭真的被人成功攔截了,你覺得這意味著什麼?”
如果連梁旭都能被人無聲無息的放倒的話,那就說明背後那人的心思手段,乃至於實力都更加值得忌憚,叫人防不勝防。
武岡的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吩咐下去,回程的途中越發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但是出乎意料,這一路上竟然風平浪靜。
眼見著前麵城門在望,武岡終於緩緩的鬆一口氣,明樂放眼看著半裏之外燈火輝煌,幾個路人井然有序來往的城門,卻是眸子一閃,就勢拉住了韁繩。
“王妃,怎麼了?”武岡不解,也就勢駐馬停了下來。
“不知道,突然覺得城門那裏好像有點不正常。”明樂道,就著手裏馬鞭指了一下道,“現在已經是二更天了,西城外本就沒幾個住戶,這個時候還有人往來於城門內外,是不是太詭異了點兒?”
武岡聞言,便是不由的倒抽一口氣。
其實那城門處是十分冷清的,隻是隔三差五的有一兩個行人通過,若不是明樂提點,他還真看不出什麼疑點來。
“王妃是說,這是有人做出來的假象?”武岡不確定道。
明樂不語,隻是抿抿唇,就調轉了馬頭道,“我們換條路,從南城門走!”
言罷就先行一步,調轉馬頭往不遠處的官道走去。
誠如明樂所言,那城門處的確是有古怪,因為是最無關緊要的一座城門,所言守衛鬆懈,很容易就被紀浩騰以重金買通。
這會兒紀浩騰正擺了酒菜坐在那城門頭上等著明樂回城的時候自投羅網,原本眼見著一行人從遠處逼近,正在摩拳擦掌準備收網的時候,不知怎的馬隊卻停了,再等片刻,那女人竟然調轉馬頭往回走。
“怎麼回事?”紀浩騰一下子就撲到了門樓邊上,扒著磚石眺望,焦躁道,“他們怎麼又掉頭走了?”
“小的也不知道。”邢五更是眉頭擰成了疙瘩,撓了撓後腦勺——
不得不說他背後那位東家的算計的確是步步到位,先是一封信騙了長安出城,同時又算計好了攝政王不在驛館,然後就直逼的這位攝政王妃親自出城尋人,最後再命他慫恿紀浩騰在這裏擺上一局準備收網,從頭到尾算計的可謂是滴水不漏,讓他心中讚歎不已。
可是這眼看著就要成事了,這一行人怎麼就突然掉頭走了?這樣放他們一走,那豈不就是功敗垂成?
“世子,會不會是被他們發現了?”邢五試探著道。
這個時候也不必是他強出頭了,隻就紀浩騰就不可能答應。
“都到了這個份上了,難道還能叫他們跑了不成?”紀浩騰暗暗咬牙,一把摔了手中酒杯就轉身衝下了門樓,攀上馬背道,“走!”
他事先埋伏在附近的弓箭手得令,立刻跟上,一行人氣勢洶洶而去,卻沒在意小廝邢五還一直留在城門樓上沒下了。
橫豎事情現在是已經挑撥起來了,再往後他也幫不上忙,就看紀浩騰和那攝政王妃之間鬥法,到底誰能更高一籌。
紀浩騰要是爭氣,那麼後麵的計劃就還可以繼續,不然的話——
他死了,也是個收獲。
隻不過麼——
原本的計劃中弓箭手安排在這城樓上,居高臨下能占據不小的優勢,這會兒威懾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明樂等人剛剛調轉馬頭,才走出去沒多遠就已經聽見身後聲勢浩大的馬蹄聲直撲過來。
武岡回望一眼,見到夜幕之下煙塵滾滾,不由大驚,低呼一聲,“張衡,你們幾個保護王妃先走。”
言罷就帶著其他人嚴陣以待的擋在了小路當中。
紀浩騰帶著三百餘名弓箭手直殺過來,明樂看著這個陣仗就知道留下武岡等人鐵定是凶多吉少,心中略一權衡卻是擋開張衡意欲阻攔她的手臂策馬走了回去。
“攝政王妃,這麼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兒?”紀浩騰吊著眼角笑的快意自在。
“本王妃還當是誰呢?這大晚上上世子你不在榮王府好好呆著,這麼興師動眾的帶了人來,難道就是為著向本王妃問好的嗎?”明樂勾了下唇角,冷冷的看著她,眼底的神色諷刺。
紀浩騰見她這般從容不迫的模樣倒是略有詫異,不過轉念回過神來就再次放聲大笑了出來,“有意思,本世子生平閱女無數,還是頭次遇到你這樣膽子大的。怎麼樣?本世子的來意你應當也看出來了,你是乖乖束手就擒呢?還我要我動手先把你的侍衛放倒了,咱們再好好說話。”
“本王妃與你有什麼話說?”明樂全不理會他言辭之間的威脅警告之意,隻是麵無表情的遠遠看著他,“識相的你就馬上給我讓開,進了城,本王妃就隻當今天晚上沒見過你這個人,否則真要鬧起來,你覺得你討的了好?就算這一刻你是人多勢眾,就算你放倒了我的侍衛又如何?你以為這消息你瞞得住?到時候我家王爺追究,隻怕榮王殿下也不會保你了。你確定你真要冒這個險?”
紀浩騰的眼中閃過一抹猶疑之色——
這個場麵之下他的確是有把握製住易明樂,可是後麵若是稍有不慎,一旦叫紀浩禹和宋灝之間有任何的一個逃出掌控,與他而言都是莫大的麻煩。
明樂見他猶豫,就更是篤定了他背後有人作祟在煽風點火,於是就再接再厲的繼續道,“榮王殿下貴為一國攝政王,肩負的責任重大,這普天之下你動誰都行,就是最好對本王妃退避三舍,否則的話,我若是會有什麼損傷,哪怕你是榮王府的世子,在天下大義麵前,世子你就真有把握榮王會棄他的名譽地位不要,乃至於和整個大鄴朝廷操戈相向也會保全你嗎?”
紀浩騰和紀浩禹之間的是私憤,他和宋灝之間雖然也有過節,但還不至於到了彼此拚命的地步。
頭兩天紀浩騰也是正在心血來潮的時候,被挑撥的沒了思量,這時候才忍不住驚起了一身的冷汗——
的確,宋灝和明樂的身份特殊,他要真的設計除了紀浩禹,還有可能搪塞的過去,可如果讓宋灝夫婦有個損傷的話——
兩國之間的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
紀浩騰心生猶豫,此時心裏突然就竄上來一股子邪火——
這是誰給他出的損人不利己的餿主意?明擺著是叫他來捅馬蜂窩嗎?
明樂見狀,心裏就是冷笑一聲,麵上仍舊不動聲色道:“世子,我不知道今天這個主意到底是誰給你出的,可是這件事若是真要做下去,其中後果就絕非是你一人所能承擔,現在我不與你計較,你把我的那個侍衛還回來,咱們就當是今天從來沒有這一出,各走各路兩不相幹如何?”
紀浩騰的心裏越發動搖的厲害,但是礙著麵子,卻是遲疑著半晌沒有鬆口。
邢五本來是一直在城門那邊觀望著動靜,見到這裏雙方對峙半天無果就知道紀浩騰可能是想反悔,忙不迭悄悄摸了過來。
明樂的觀察力是何等敏銳,眼見著一個生臉孔的小廝鬼鬼祟祟的朝紀浩騰摸了去,馬上便會目色一厲,指著他道,“武岡,把那個小廝給我拿下!”
她的這個命令下的突如其來,武岡已經條件反射般騰空飛縱過去,趕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便是已經提著領子將邢五給揪著回來,扔在了明樂的馬下。
“哎喲!”邢五痛呼一聲,下一刻已經被武岡一腳踩在了胸口,五髒六腑都仿佛要從嘴裏吐出來了一樣。
“說,是誰讓你給榮王世子上的眼藥,讓他來和本王妃為敵的?”明樂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冰冷而無一絲的悲憫情緒道,“你難道不曉得本王妃的身份嗎?動了我,便等於是和整個大鄴朝廷宣戰,你給榮王世子出這樣的餿主意,是存心要把他往火坑裏推是嗎?”
紀浩騰此時心裏已經是矛盾的十分厲害,他是已然意識到自己這一次要真動了明樂,那絕對是前景堪憂,可如果就此罷手,也是把人給得罪了,同樣的後患無窮。
邢五被武岡踩的吐了一口血,額上冷汗直冒,一心想要把武岡的腳從他的胸口上搬開,可卻是無法撼動。
“說!別以為你扛得住!”武岡冷著聲音道,說話間腳下力度就又加大些許,“再不說,我就把你的心肝肺全部掏出來,從你的嘴巴喂進去。”
話音未落,武岡已經抽出腰間長劍,在邢五的胸前戳了一下。
邢五失聲尖叫,叫聲慘厲,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卻並未妥協,反而尖著嗓子衝著紀浩騰嚷道:“世子爺,小的對您忠心耿耿,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您好。這女人可不是個善茬,在大鄴的時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她的手上,您可千萬別信她的話。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您沒的選了,若要回頭,她也必定翻臉無情,絕對是要秋後算賬的。還有荊王和大鄴的攝政王,這些人全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兒,他們不會放過您的,您千萬別被這女人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巨痛之下,他的聲音脫線,淒厲異常。
許是被這樣痛苦的聲音給刺激著了,紀浩騰的心裏突然一怕就憑空生出一種莫名的膽氣。
“射箭!給我射死他們,一個活口不留!”紀浩騰的雙目圓瞪,突然大聲嚷道。
身邊的弓箭手也都被邢五的慘叫聲聽的頭皮發麻,驚聞此言一直蓄勢待發的箭就齊齊放了出去。
一瞬間箭雨如林,來的猝不及防。
“快!保護王妃!”武岡低吼一聲,一腳將那邢五踢開,就要撲過來護明樂。
這個時候明樂正在馬上,他要擋都擋不住,正是嚇的將要魂飛魄散的時候,身後的密林小徑上就於千鈞一發之際鬼魅般飛縱出來一道青灰色的人影。
箭雨紛飛鋪天蓋地壓下來的同時,那人影已經撲到,直接將明樂的身子一卷,攏在懷裏從馬上帶了下去,在地上急速的翻滾了好幾圈,連著躲開密布的冷箭。
待到第一輪放箭結束,眾人的目光已經齊齊聚焦過去。
武岡的肩頭被冷箭擦破了皮,提著劍看過去就是大喜過望的驚呼一聲:“長安!”
長安護著明樂,用自己寬闊的胸背將她整個人裹了,雖然墜馬又在地上連著滾了好幾個圈,卻幾乎沒叫明樂的身子接觸地麵,一直全力護著。
明樂等人之前都一直以為他是被紀浩騰的人給捉了,此時見他,雖然臉上和額頭上都有程度不同的擦傷,人卻沒什麼事。
“長安!”明樂不由的鬆一口氣,眼底漫上一層欣慰的笑容。
然則長安的突然出現卻是再度激發了紀浩騰的脾氣,紀浩騰幾乎是暴跳如雷的再度喝道,“放箭,給我放箭射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