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
小小的青色身影,急急的穿過長廊,直奔著東廂房而去——
“小姐、小姐——”
俞靜姝聞聲並不抬頭,隻因她手上正臨摹著衛夫人的《名姬帖》,眼下最是要緊的關頭兒,待最後一撇落下,方才出聲詢問——
“什麼事?”
但眼睛卻還是隻盯著桌案上的竹紙,芊芊素手各捏起一角來,輕輕的吹了吹上麵未幹的墨跡。
池雨見自家小姐這般慢慢悠悠的模樣,不禁轉了轉眼珠兒,忽的捂嘴笑了一下。
俞靜姝聽見聲音,這才扭過頭去,鵝蛋臉,彎月眉,一雙荔枝眼裏裝了些疑惑,可卻也沒什麼主子的架子,輕聲問道——
“你笑什麼呀?”
池雨欠了欠身,便走到了自家小姐身旁——
“奴婢不是笑,而是在想,不知小姐您這慢條斯理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俞靜姝瞧她這前言不搭後語,聽得甚是糊塗,眉間微微蹙起——
“你這丫頭出去了一趟,著了什麼魔怔?說的話竟讓人聽不懂的。”
話罷目光便回到了字帖上,點了點頭,頗為滿意的模樣——
“這幅寫的不錯,倒是可以拿給爹爹去瞧瞧。”
說完忽的想起了什麼,立馬偏過頭去,又問道——
“讓你買的桂花油可買了?”
“小姐放心,池雨就是忘了自己也忘不了桂花油,隻不過眼下有一樁比桂花油還要打緊的事情——”池雨說著身子就微微的傾了過去,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您猜我剛會兒出去碰著誰了——”
“碰著誰了?”俞靜姝看著她瞪圓了眼睛,緊抿著嘴唇,一臉讓自己猜的模樣,笑了笑“瞧你,還賣關子,有話直說便是。”
池雨抿了抿嘴,轉過身朝外頭仔細的瞧了一番,見沒有旁的人,這才又折返回來,覆在自家小姐的臉側,咬起了耳朵——
“你說的可是真的?!”
俞靜姝手指頓時一緊,立馬歪頭看去。
“千真萬確,常旺親口跟我說的,昨兒晌午榮二爺回來,他爹領著他還有一眾小廝在府門外頭兒候了好些個時辰呢,接風席都用過了。”
“今兒才過臘八,這次竟回來的這樣早——”俞靜姝連忙放下手裏的字帖,眼角眉梢止不住的往上揚,以往溫婉的神態裏,現下全是按捺不住的喜色,隨即又懊惱起來“我真蠢,早該想到的,伯母前段日子一直病著,二哥哥肯定是收到了家書,這才提早趕回來的。”
話罷,頓時就坐不住了,方才被她寶貝在手裏的字帖,這會兒連收拾都顧不上了,撂在桌案上瞧也不瞧,來回在屋子裏踱著步子,哪還有一丁點方才慢條斯理的模樣。
“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呀?”
“不行,我得去一趟薛府。”
池雨被自家小姐這焦急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將人一把拉住——
“您要去總得有個由頭罷?就這麼過去,您怎麼說啊?”
俞靜姝這才猛地反應過來,立馬停住了腳步,低頭瞧著身下月白色的衣裙——
“對對,虧是你提醒我,是得要尋個由頭兒。”
話罷,便將心裏的迫切暫時壓製,抬眸在屋子裏來回張望,倏地眉眼向上一揚——
“有了!你去書架上,將我前些日子得來的青瓷套杯取來。”
池雨倏地一怔——
“小姐,那可是老太太送您的及笄之禮啊。”
俞靜姝咬了咬嘴角,雙側的麵頰微紅——
“別說了,讓你去拿你就拿,若不是個好的,我反倒還不送了。”
池雨有些為難,但又不能違了自家小姐的意思,隻將東西先取來,隨後又問道——
“若是老太太問起,您可怎麼說啊?”
“我還沒想好,等問了再說罷,不過既然是送與我的,那便是我的東西,祖母一向對此是不過問。”
池雨一邊摸著手裏的紅色錦盒,一邊望向自己小姐——
“您對榮二爺可真好,若是沒有大小姐那檔子事兒——”
俞靜姝聞言忽的臉色就僵住了,方才的紅暈也消失不見,池雨見狀連忙咬了咬舌頭——
“小姐,奴婢說錯話了,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原來,俞靜姝的上麵還有一母同胞的親姐姐俞敏怡,與薛晏榮同歲,起初兩家關係交好,子女之間定親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薛晏榮當初身子羸弱,為了好養活,便在出生沒多久就被送到了五台山的佛光寺中,以此過繼給佛祖,尋求佛祖的庇佑,好得以長大成人,雖說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但不得不說,自那之後,薛晏榮原本羸弱的身子,日漸康健起來,直到十二歲那年才被送回京城,按理說,養好了身子,接下來就該籌辦婚事,可偏偏送他回來的那個高僧專門出言告誡——薛晏榮命裏有劫,絕不可過早娶妻生子,最早也得等到及冠之後,否則神佛也救不了她,鄭珺清一向對這樣的事情都是深信不疑,如此一來婚事的事情便隻能延後,不過好歹兩家私下已經說好,也不怕誰會中途變卦,不過就是等個幾年,倒是都能等得起。
可好巧不巧,就在薛晏榮二十及冠之年,薛懷禮卻舊疾複發,不到半月便撒手人寰,如此一來兩家的婚事又要延後三年,俞家雖心有不悅,但畢竟這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到底是死者為大,孝道為先,隻好繼續等下去,薛晏榮隨後便去了關外經營生意上的事,可還沒等她再回來,一封書信就傳到了手上——
原來是俞敏怡與京裏另外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偷偷私會被發現,奈何生米煮成了熟飯,這一等再等的婚事便就此作罷。
本來薛俞兩家交好的關係,因著這樁醜事,也生疏了起來,一時間三戶人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好不尷尬,所幸沒多久俞敏怡的夫家就被調去了湖州,至此才將這尷尬的一幕畫上了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