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割席(1 / 3)

……天還沒亮的,他怎麼會站在這裏燒紙?

哪怕是一宿沒睡好,封十三也能瞬間從一片亂七八糟的情緒裏精確地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接著他便反應過來——今日是九月初八,多半也是應景。

撫州當地的風俗,為了趕在登高之前先一步祭奠亡人,給已故之人指明回家的路,便要在簷下點幾盞明燈,再把過去沒來得及出口的話,一不小心又記得太深的東西,統統以自己的方式記錄下來,紙筆,木頭或者是繡絹……然後燒掉,燒給早一步去了的人看。

燒下來的灰燼一定要從高處而落,落在簷下,淌進涼如水的夜色裏,才能叫亡人聽得明晰。

“可再怎麼樣,都不知道冷的麼?”封十三忍不住默默地想。

許是方才陳子列的話還在心裏,封十三忽然有點兒不大想看他——當然,也可能是心虛,並不敢多看。

封十三方才還下定決心,就當衛揀奴這人死了,要麼就壓根兒沒有出現過,可眼下不過一個照麵,他就很是沒出息的驚喜萬分,想揪著人詰問許多事,又克製守己地規誡自己,這個人一切成謎,絕不能把他當成揀奴,好借此輕易要挾。

……奈何七情五味總不以人心定。

封十三一眼看出他的臉色蒼白,淺淺的瞳孔被光照著,愈發顯出全無血色的嘴唇。

先前的諸般猜測,千頭萬緒,數不清的胡思亂想盡數被拋之腦後,他隻覺得這人這麼看著,也太輕了……輕的讓人惱火。

封十三暗藏著滿腔酸軟的心思,心想:“是又病了麼?”

但隨即又覺得不大像——揀奴從前病得下不來床,基本都是他陪侍在身側,沒有個三四天是好不了的,更罔顧一宿就能站會跳,從沒這樣好過。

思及此,他心下猛地一顫,忽然又有些不大確定了。

那北覃衛,作為長寧侯手中最趁手的刀,他素日裏也沒少打聽——既要力能扛鼎,又要蜂腰寬肩,兩條有力的猿臂一曲便是進可抽刀斷金,退可攀牆而遁。據說真到必要時,為了順應帝王意,就是不吃不喝不眠休,日夜不輟地追一人一物,也能使得。

可揀奴別說使得了,就是能,這人約莫都懶得去。

他久病未愈,一身頑骨連單衣都嫌重,哪裏像提得動刀的人。

也不知道是在紙上寫了些什麼,燒紙的時候,他的神色莫名的沉鬱,周身那股總也守不住的輕狂氣,大約也都埋在了那層深深的灰裏。

說來也怪,揀奴這人混賬的神懼鬼怨,好像天生沒什麼能治得住他,可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總會有這麼幾天不大對勁。封十三從前不大懂,如今倒是能摸到其間分毫的思緒,他不由自主地抬腳靠近。

湊得近了,也隻聽到他輕聲地說一句。

“好走。”

封十三強撐著一張冰皮兒臉,冷淡地問:“在燒給誰?”

衛冶沒回頭,隻說:“一些老朋友,你不認得……不過回頭我先一步登了天,倒可以想想辦法托夢給你見一麵。”

封十三:“……”

他滿臉冷靜自持、無波無瀾的矜貴樣差點兒都要撐不住了,心煩意亂地想要轉頭就走。

衛冶卻笑了起來,眼睛還是望向滿園飄渺的碎光,背在身後的手一伸,十分精準地抓住了封十三的手腕,再趁人不備,往身側輕輕一拽一放。

搭在腕上的手很冰,封十三驀地挨了一陣凍,渾身上下都跟著激靈了一下。

但是他並沒吭聲,隻是強忍過去下意識想要甩開的衝動,跟著一同望向前方的目光短淺地聚了一下焦,複而又散開,看不出在想些什麼,也沒見他掙紮著動,好像攥住他的不是一隻冰涼的手,而是一道無法抗拒的什麼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