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未言洞到從高陽山出來,也不過十來個時辰,兩個人卻都覺得好像過了好幾輩子。刀狻猊咬牙切齒地說絕對饒不了叫他鑽洞的公孫朝夕,而甄莘莀心裏想的隻是刀狻猊是不是真的肚子裏有了個孩子。
自高陽山出來他們兩天走了八處小鎮,看了十幾個大夫,刀狻猊蒙麵就診,幾乎人人都說“姑娘”有孕在身,竟然還有人開出補藥,說他孕吐強烈,需要補身。
刀狻猊隻有苦笑而已,甄莘莀從全然不信,到最後居然漸漸習慣了。
兩個人在一起的第九天──
刀狻猊終於跟著甄莘莀到達了她平素很少回去的老巢,“偷娘”甄莘莀的“梨渦”。
那是所深宅大院……裏的地窖。
聽說這所大院的主人乃是京官,一年回來住不到幾天,甄莘莀借了別人空宅的地窖,作為自己私藏的密地。
現在刀狻猊很舒服地躺在甄莘莀地窖裏惟一的一張床上休息,甄莘莀卻手持菜刀,嬌媚地對著刀狻猊直笑。
他們在討論一個嚴肅的問題:誰去打獵?
甄莘莀這個“梨渦”裏連一根草都沒有,雖然她有價值的珠寶玉石,珍奇古玩,可是“梨渦”距離有菜市場的城鎮也有二十裏那麼遠,要去買菜不如去後山打獵。
甄莘莀的菜刀已經架到了刀狻猊的脖子上,刀狻猊卻還在對她微笑。
那微笑的意思就是他死也不去。
“你不去,我真的會砍了你的頭。”甄莘莀威脅著道。
刀狻猊卻還在慢條斯理地微笑,“你要是舍得砍我的頭,又何必這麼麻煩回頭把我從地洞裏救出來?”他悠然地抬頭看著地窖奠花板,一雙腳舒舒服服地蹺在床邊的桌上,那模樣非但他死也不會去打獵,而是他死也要死在這張床上。
甄莘莀被他一句話噎到,“咚”的一聲菜刀剁在床沿上,她發狠地道:“我拆了這張床,看你能賴到什麼時候!”說著她居然真的刀刀砍在床板上,恨不得三刀下去把床板砍出一個刀狻猊那麼大的洞出來。
刀狻猊卻很愜意地繼續躺著,好嗅醒她:“床塌了我可以躺地板。”
她一怔,停手不砍了,嫣然一笑,綰了綰頭發,“沒見過你這麼懶的人,還說是名門子弟,我說比一頭豬還懶。”
刀狻猊正色地說:“這不是我很懶,而是你這裏一沒有上好的鬆木,二沒有照花齋的油鹽醬醋,三沒有江湖第一廚桃如醜掌勺,就算打到了獵物,那又能吃嗎?”說完他又喃喃地念叨:“我開始想念桃花家送飯的小白了。”
甄莘莀是連生肉都吃得下去的女人,斜眼看著嬌生慣養的大少爺,“果然是富人不知窮人苦,什麼是桃花家送飯的小白?”
刀狻猊露出十分垂涎的可怕笑容,“照花齋用來送飯的小白狗,我一直想把它抓來吃了,可惜那朵桃花把它當寶,摸也不讓人摸一下。”
“你餓瘋了?”她悄悄地翻白眼,哼了一聲。
刀狻猊大大地歎口氣,向往地道:“你不知道小白是那朵桃花每天用牛、雞蛋、蘋果、甘蔗、打漿魚肉丸、人參和精選嫩草喂大的……那隻肥狗的肉啊……那麼粉粉的、嘟嘟的,充滿彈性……”他嘖嘖地直搖頭,“和一般的雞鴨牛羊不能比啊不能比,可惜那朵桃花寧可把它塞在床底下當寶,也舍不得拿去下酒。”
她匪夷所思地瞪著他說:“我以為我吃田鼠已經很可怕了,沒想到世上還有你這種無事幻想怎麼吃別人家狗的變態。”
刀狻猊悠悠地說:“我現在想念它是因為我餓了。”
她開始笑了,“我現在要去打獵,你在這裏慢慢餓。”她悠悠地轉身出去,又說:“不到半夜我不會回來,你如果抓到老鼠,不妨當點心吃了。”於是她十分惡毒地出門去了。
她就算抓到東西也會在外麵立刻吃掉,她就是這個意思。
刀狻猊含笑目送她出去,然後繼續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床上。
他需要好好考慮一下以後應該怎麼辦。江湖上的傳聞他已經聽見了:刀狻猊原來是女扮男裝,和神秘男子暗度春宵身懷六甲,被“神悟刀家”逐出家門。刀望山隻說了一句“神悟刀家”的弟子看到刀狻猊立刻要把他抓回家去,那倒很符合他爹的脾氣。他現在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肚子裏的“孩子”是從哪裏來的?
他自然不會相信自己像女人一樣能生孩子,就算他能,他也沒和男人上過床,哪裏來的鬼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五個月前他們“天下第一”聚會,江湖第一劍君霜桐,江湖第一刀刀狻猊,江湖第一廚桃如醜,江湖第一美人蕭守紅,還有一個路人甲公孫朝夕,在昆侖山上聚會。那夜蕭守紅先行下山之後,他們四個男人比拚酒量,在山頂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來四個人的衣裳鞋襪全都沒了。那時是尷尬了好一陣子,但後來他也忘了,要說近半年來遇到的古怪事,也不過就這一件。
難道……問題就出在昆侖山頂上?他沉思著,如果問題出在昆侖山頂,那就意味著他們四個人全部都……身懷鬼胎?他突然“撲哧”一聲笑出來,真不知道君書生那一本正經正義凜然的模樣,身懷鬼胎之後是什麼樣子?暗笑了好一陣,他運功默查吸附在肝髒之間的那團東西,它沒有長大,依然如故,也分不出來是什麼,隻要不過於勞累,想必也無大礙。他必須想出一個鹹魚翻生挽回麵子的辦法,否則他刀二公子是個女人這種謠言說得多了,原本不信的都信了,他要如何是好?
“撲啦”,窗口飛進來一隻黃色小鳥,刀狻猊一看就知道奸詐刁滑的“人生禍福如朝夕”公孫朝夕那奸商未死,這鳥是公孫朝夕聯絡他的慣用工具。接過小鳥,解開它攜帶的紙條,隻見上麵寫道:“刀二公子是個女人,哇哈哈哈哈哈……”然後就沒了,正是公孫朝夕那奸商挺拔的筆跡。
刀狻猊苦笑了下,懶得回信把那張紙揉了,讓鳥飛走,倒回床上閉上眼睛,這九天來,他已經不盼這一切是一場夢了。
然後他就睡著了,還睡得很香甜。
當甄莘莀在外麵打到兔子吃了半隻提了半隻回來的時候,正看到這位冤家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怔了一怔,心裏暗暗歎了口氣,目光卻沒離開他。雖然和他嬉笑怒罵,呼呼喝喝要砍要殺,但是這位冤家啊……她其實不敢……不敢太上心去對他好,無論他是如何落魄還是當真打算要和她“浪跡天涯”,他畢竟是那種過分昂貴的男人,身心都是,昂貴得讓她無法真心去愛,就像“麗人刀”無法和一隻田鼠相愛一樣。
把半隻兔子的肉用小刀削了下來放在碟子裏,她等著他醒過來吃,結果刀狻猊一覺睡到天亮,她也居然搬張凳子趴在他床頭睡著了。
清晨刀狻猊醒來的時候,甄莘莀一手還扶著裝著兔子肉的碟子,一手抓著他的衣袖,睡得很沉。他本能的反應是輕輕點了她的睡,縮手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怕吵醒她,把她抱上床,輕輕扳開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掠了掠她散落的長發。
不敢解開她的睡,怕她醒來。
她其實長得很樸素,嬌媚的神態都是裝出來的,不施脂粉的她很普通。
臉上有一些小小的傷痕,他用指尖輕輕去蹭,那是擦傷。
很久以前的傷痕,約莫是被人拉著腿在地上拖,然後擦傷的疤痕,退不掉的。
這個女人有故事,仿佛活得很複雜。刀狻猊抬頭看著這小小的“梨渦”,有海南鄺家的明珠、山東劉家的短劍、赫赫有名的脂玉美人蛇、少林寺裏一尊佛塔、峨嵋派掌門的一件衣服……有些東西價值,有些東西一文不值,她偷來放著,都封塵了,看得出自從放在這裏,她就一直沒動過。
而且她過得很窮,守著價值的賊贓,卻過著幾乎茹毛飲血的日子。
為什麼?
看了一會兒,他輕輕解開甄莘莀的道,她居然還在睡,刀狻猊把那碟子的兔子肉放了一塊在她嘴唇上,她居然還是沒有醒。
豬一樣的女人。
他突然去捏她的臉,甄莘莀吃痛驚醒,一張嘴“啊”的一聲,那塊兔子肉跌入嘴裏,嚇得她臉都白了。
“原來你怕兔子肉。”刀狻猊故意說。
她怔了怔,居然把那塊兔子肉吃了下去,而後嫣然一笑,“兔子肉說不定也怕我。”
刀狻猊忍不住笑著道:“兔子肉如果知道有你這種人,那些兔子說不定一早改長老鼠肉。”
她笑吟吟地說:“說不定老鼠肉也怕我。”
刀狻猊轉移話題,看了一眼她偷來的許多東西,“偷這些明珠,短劍也就算了,你偷老尼姑的衣服做什麼?又不能賣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