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什麼,我隻是想試試看能不能從峨眉老尼姑的衣櫥裏偷件東西出來而已,老尼姑窮得丁當響,衣櫥裏除了這件衣裳什麼都沒有,讓我失望極了。”
“無聊的女人。”
“無聊的男人。”
甄莘莀從床上跳下來,徑自去洗臉,突然“撲通”一聲跌倒,卻是一腳踩到了她昨天丟在地上的披風。她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哼著歌繼續去洗臉。
那證明這個女人經常跌倒,連飛跌出去的姿勢都很優美,刀狻猊苦笑著捏捏自己的臉,她真的是偷遍江湖無敵手的“偷娘”?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突然看見床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若非他眼力了得也看不見,伸腳一勾,那竟然是一個肚兜。
一個小孩子的肚兜,隻有巴掌那麼大,顏色還很鮮豔,但灰塵遍布,連原來的豔紫色都快看不清楚了。
這應該是初生嬰兒的肚兜,他心裏泛起一股難以置信的心情,這難道是……甄莘莀自己的?她偷的?還是……她孩子的?
她有過孩子嗎?她看起來還那麼年輕……
“刀狻猊!你在幹什麼……”從外麵洗漱整齊進來的甄莘莀手裏端著的臉盆“哐啷”一聲跌在地上,水濺了一地,她呆呆地看著刀狻猊拾起來的肚兜,一時竟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做什麼。
刀狻猊抖了抖上麵的灰塵,這約莫是三四年前的東西了,“這是……你的?”
她怔怔地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如夢初醒,慢慢拾起被她失手跌在地上的臉盆,“那是我女兒的。”
“你女兒?”刀狻猊試圖笑得很自然,“原來你有女兒……”
她搖搖頭,“她死了。”
刀狻猊差點兒被自己的話噎死,瞪著甄莘莀,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恨自己為什麼要從床底下把這種東西翻出來。
幸好甄莘莀很快嫣然一笑,“我有女兒很奇怪嗎?像我這樣又聰明又美貌的女人,你以為我會獨守空閨很久?”
他心裏難以言喻的滋味在蔓延,說不上是苦是喜是悲是怨,“你女兒的爹……還在嗎?”
“他也死了。”她答得輕鬆自在,就像說昨天有一隻螞蟻死了一樣!
刀狻猊望著她,半晌喃喃地說:“幸好他死了……”
甄莘莀也望著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奇異的眼神。
“如果他沒死,他老婆要爬牆,他豈不是要和我拚命?”刀狻猊微微一笑,居然笑得有點兒可愛。
甄莘莀也咬唇輕笑,“幸好他死了……阿彌陀佛……”她眨了眨眼,居然一個字沒提她死去的女兒和丈夫,“所以你如果懷了孩子,在我這裏住絕對沒問題,我是過來人有經驗,就算給你接生,也會很溫柔。”
刀狻猊被她的話嗆了一口,“不管我肚子裏是什麼,但絕對不是孩子!”
她狡猾地看著他,末了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是,你怎麼辦?”
他一口咬定:“如果是,我就找棵大樹去吊頸。”
“那麼那時候我給你搬凳子墊腳。”說著她笑吟吟地點點他的額頭,“以我過來人的眼光看,你肚子裏肯定是個男孩子。”
“你再說下去,我現在就要找棵大樹去吊頸了。”說著他真的從地窖裏竄了出去──去洗漱。
深宅大院裏古井的水清涼冰冷,他撩起來潑在臉上,深吸一口氣,甄莘莀的夫婿究竟是誰?孩子和孩子的爹又是怎麼死去的?她又是怎麼一個人化身為“偷娘”,貌似風光地活到了現在?那些拖拽的傷痕是哪裏來的?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為什麼他看到的都是溫情……全是溫情……隻是一個孤苦潦倒的女人的溫情……
還有傳說中她殺的那些人,失落的“苦寒勾”,全部的全部都是……一個謎。
他凝視著古井裏自己的倒影,有一剎那覺得嘴裏嚐到的古井的清水,是苦的。
在“梨渦”住下以後,刀狻猊居然安分守己地在這窮山僻壤住了半年。
江湖上的“刀二公子”已經失蹤很久了,而這“青錢村”附近,人人都知道有位年輕人樂於助人,笑容可掬,村裏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歡他。
他自稱阿刀,而難得在村裏露麵的甄丫頭也回來了,青錢村裏小日子過得平靜,兩個人進進出出,宛若年輕夫婦,十分溫馨。
“聽說西山來了一頭大白狼,咬傷了不少人,大夥兒以後出村不要從西山走,繞道東山吧。”最近青錢村流傳著西山有大白狼的謠言,聽說東街的阿趙、西街的阿錢、南街的阿孫、北街的阿李都被咬傷了,正躺在家裏哼哼。
自從有這種謠言出來,必然會有一群年輕人熱血澎湃、不懼危險、突破阻攔前去打虎,比如說某個老婆被人偷走的姓武的矮子的弟弟就因為年輕氣盛,濫殺無辜,喝酒誤事,弄死了一頭老虎……青錢村裏的武樹就是這種澎湃的熱血男兒,正在村裏大聲疾呼,要召集一隊獵手去打虎,哦不,打狼。
東街阿趙的兒子趙大、西街阿錢的兒子錢二,南街阿孫的兒子孫三、北街阿李的兒子李四這等熱血青年積極響應武樹的號召,刀槍棍棒什麼的都準備好了,正在青錢村“三十碗不過崗”的酒鋪裏喝酒壯膽。
趙大說:“該死的,咬傷我爹!我剝了那畜生的皮拿去給我爹墊背!什麼玩意兒……”
錢二的眼睛立刻直了,“該死的你想獨吞那張狼皮?那畜生咬我爹可咬得比你爹狠!”
孫三大聲說:“我爹的腿被咬斷了,那張狼皮應該歸我爹!”
李四說:“你們等著!我爹很快就死了,那張狼皮一定要給我爹陪葬!”
“是我的!”
“我爹快死了……”
“我爹昨夜已經死了,那狼皮是我的!”
“我爹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該死的,我爹已經死了十來年了,最近是死了又活過來的……”
武樹“砰”的一聲拍案,“總之!咱們先去打狼,殺了它再分!”
頓時酒鋪裏一片歡呼,趙大錢二孫三李四由衷地讚歎老大英明,於是敬酒不斷,酒鋪裏的二鍋頭流水一般被賣掉,打狼的這一隊人馬興致高漲。
這時酒鋪外走進來一個人,聲音含笑,一聽就覺得他比別人俊朗,“掌櫃的,給我二兩酒。”來人粗布衣裳,一雙手工不佳的布鞋,人卻依然風神俊朗,在青錢村裏深得姑娘們的歡心。
這人自然是刀狻猊。
這天其實是甄莘莀不在,她出門賣菜去了──自從刀狻猊要和她在這裏“浪跡天涯”過那傳說中的隱居生活,她懶了幾天啃了幾天兔子肉之後不得不去詢問究竟那些沒有偷偷摸摸的普通人是怎麼過日子的,結果左鄰右舍都告訴她要賣菜,於是她便跑到臨村這個田裏偷兩顆菜,那個田裏偷三顆菜,然後去賣菜。而後“不食人間煙火”的刀二公子發現她這樣賣菜,終於良心發現,決定去種田。那天刀狻猊說他要種田,開心得甄莘莀說她要去織布,而後刀狻猊居然真的種出了一些菜,讓甄莘莀開心了好多天,但她的布卻沒有織出來。
今天她就是拿著那些菜去賣菜,刀狻猊打算到酒鋪打二兩酒犒勞這位辛苦的勞動婦女。西山有狼的謠言他自然也聽見了,不過打從沒有老爹壓著他“行俠仗義”,刀二公子的正氣便下跌到穀底,惰性直線上升,謠言不過就是謠言而已……
“阿刀!”喝得半醉的武樹走過來一把拉住他,“走!跟我們打狼去!”
刀狻猊“啊”了一聲,“打狼?”
武樹一過來,醉醺醺的趙大錢二孫三李四就都過來了,把刀狻猊團團圍住,“阿刀,年輕人就是要有一個勇,沒有這個勇啊……你也就差不多了,怎麼……你怕狼?和我們打狼去……”
“像我們這種硬漢……什麼也不怕……不要說狼……連老……老虎也不怕……”
“阿刀你看平時我們多好的交情……快點兒回去收拾收拾,孫三哥我要打狼,你給我……跟著……”
“哈哈哈哈……我李四,打了狼以後請你喝酒!喝酒!”
刀狻猊摸著鼻子苦笑,“我……”
“走!”武樹一把搭住他的肩,用力把他往外帶,“大夥兒,上山打狼去!”
“我的酒……”刀狻猊對於打不打狼倒是無所謂,可是他的酒還在店裏。
“打完狼請你喝兩斤!”李四醉醺醺地伸出兩根手指,炫耀地在刀狻猊麵前晃。
刀狻猊隻好繼續苦笑,和醉酒的人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說的。
西山。
青錢村的西山的確是座陰森的大山,尤其是樹木茂密,如果不是為了趕集或者走遠門,村裏的人幾乎都不過西山。但這裏是出村的捷徑,如果不翻西山,出村要多繞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