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番外(2)(2 / 3)

她站在那裏看著他,直到他的目光掃向她,寒星一般澄澈,她才猛然醒悟過來,趕緊屈膝低頭,向他行禮。

他也並不在意,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輕微的“嗤”一聲,是她占了半個道路,讓他的衣裳下擺被道旁的荊棘勾住,撕扯破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他身後的內侍伯方“哎呀”低叫了一聲,跺腳說:“官家趕緊回去換吧,待會兒去到太後那裏,一看就又要訓斥奴婢們了。”

他不以為意地拉過下擺,隨意讓它垂著:“回去換也是遲了,你們不是一樣會被訓斥嗎?”

張清遠趕緊跪下來,說:“官家稍等。”

她懷中正揣著守佛堂時聊以消遣的針線,便趕緊拿出來,抽出針線,對了一下顏色,便跪在他的腳下,將他的下擺縫好。

她沒有薔薇那樣的巧手,又因為緊張而雙手顫抖,這一個裂口縫得十分難看,歪歪斜斜的,僅隻是勉強遮掩而已。

皇帝垂眼看著她睫毛下那一雙專注的眼睛,忽然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手一顫,那一針就戳在了指尖上,尖銳的一點痛。

她緩緩抬頭看著他,輕聲說:“張清遠,幽香清遠的清遠。”

“哦,倒很雅致。”

他漫不經心地說,她沉默地聽。

她想告訴他,她的名字是他親自取的,在她八歲剛進宮那年。但她遲疑著,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反正,他都已經忘記的事情,她提起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伯方倒是問她:“你是新進來的嗎?在哪裏應差?我怎麼好像從未見過你?”

她低頭縫補著衣服,說:“奴婢八歲進宮,如今在楊太妃的佛堂裏,因為一直都在守夜看燈,所以白日裏也出來得少。”

伯方看看她蒼白的皮膚和毫無血色的臉頰,說:“你一個女孩兒,晚晚熬夜守燈,這可不太好吧。”

“總得有人幫太妃守著那盞長明燈呢。”她說著,收好了自己的針線,站起身,依然低頭不敢看皇帝。

她以為皇帝會像上次一樣轉身離開的,誰知卻聽到他說:“整夜守燈太折損精力了,別說你隻是個小女孩兒,就算侍衛們也沒有夜夜當值的。”

她聽見他聲音溫和,仿佛在對一個不知世事的孩子說話一般。她恍然抬頭,看見他正轉過去的側麵,日光淡淡照在上麵,從額頭鼻子到下巴一路下來,蜿蜒如畫,深刻地印入她的心口,就像烙印了一條世間最美的曲線,永難磨滅。

那天下午,太妃身邊主事的內侍過來,又安排了另一個宮女和她們一起守燈,一人白天,兩人晚上輪流守,這差事立時便輕鬆起來了。

幾天後,張清遠輪到白天當值那次,恰好遇到楊太妃來祈福。她端詳著張清遠,笑問:“前幾日,皇上遇見的是你?”

她訥訥,垂首應道:“是……”

“是本宮考慮不周了,你們十三四歲的小女娃兒,怎麼能夜夜替本宮守著燈火,看看你這怯弱模樣,怎麼不叫人心疼。”楊太妃將手搭扶在她的臂上,她不明所以,直到扶著楊太妃到她的保慶殿中,楊太妃又問她姓名,她趕緊回答了,太妃才笑了出來,說:“原來是你啊。”

原來是你。

那時被皇帝嫌棄的八歲女孩,已經長成了十三歲,卻依然是皇帝沒看在眼中的閑雜花草。

她被調到保慶殿中隨侍太妃。一開始灑掃庭院,然後管著四季衣服。每季的衣服顏色和款式,細細選過,件件精心剪裁,可楊太妃穿在身上,除了宮女內侍的幾句恭維,並沒有人細看。

那麼多的錦繡衣裳,久存箱底,行將黴爛。

天氣晴好的時候,她就將衣服抱出來在殿後吹風,怕日光曬掉了絲緞那鮮豔顏色,隻能將衣服掛在樹下。

樹蔭下稀疏的陽光,一縷一縷在各種鮮亮的顏色上輾轉流過,鵝黃、淺紫、湖藍、象牙白、胭脂紅、琉璃青……

年紀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深,然後就成了衰草連橫,落日向晚。

充滿了陽光與花草氣息的那些錦衣,最終還是被她疊好,又一次貯藏在樟木箱中的黑暗裏,等待著下一次見天日的時候。

可到下一次,也許是數月,也許是一年。

她覺得自己也隻看著這些流轉的顏色一瞬間,可一下子,又是三四年過去了。

在這幾年中,她與皇帝見麵的機會也多了,有時候她在太妃身邊,太妃叫她時,他的目光也會落在她身上一瞬,甚至有時還含著笑意。

但這樣的目光,也同樣落在其他人的身上。

有時候宮中遇見,他看她一眼,也會隨口問,太妃今日在做什麼,身體可安好。

他知道她是太妃身邊的人,但三年多也沒叫過她的名字,不知他是否還記得。

所有人都說官家脾氣好,溫柔和善,所有人也都私下說,太後待人就嚴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