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徐苓準備沐浴,剛脫了外衫,便聽小太監稟報說皇上來了。
徐苓無奈,隻好忍著身上薄汗重新套上外衫去正殿,到了正殿,成帝已經等在哪兒了,手裏捏著塊白玉糕,神情閑適。
徐苓眼眸微動,上前請安,“臣妾見過皇上,皇上萬安。”
她不敢靠得太近,晚膳後在燒著碳的屋裏做了一整套五禽戲,薄汗浸濕了後背寢衣,不然她也不會急衝衝地想要沐浴,成帝生性喜潔,她才不想觸他的眉頭。
偏偏成帝不讓她如願,吃完一塊白玉糕後,蹩眉看向她,“站那麼遠作甚,坐過來。”
徐苓為難地捏著手中帕子,道,“臣妾身上略有薄汗,怕熏著皇上,還是坐遠些罷。”
果然,聽她一說,成帝立刻就不堅持了,天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妻隔著一張大大的餐桌開始談論丈夫的小妾。
成帝今夜突至未央宮,為的是徐苓召見太醫令一事。
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徐苓不會說,何況,未央宮裏最多的耳目便是眼前這位布下的,太醫令說了什麼,她不信傳不到他的耳朵裏,特意來一趟,大概是想為她之後如何做,指條路。
徐苓早看透了,後宮裏所謂的真相都是上位者的算計罷了。
“栗八子小產,朕痛心甚矣,皇後為查明真相盡心盡力,令朕寬慰。”成帝開口了。
徐苓正襟危坐,眨巴著一雙眼,等著聽他廢話過後的真實目的,嘖,身上黏糊糊的,好難受。
“皇後可知,今兒早朝後禦史大夫秦青向朕舉薦了一位享譽荊州的大才子。”
徐苓搖頭,她要有本事時時不落下地打聽到前朝的事兒,後位恐怕也輪不到她來坐。
成帝對她的表現很滿意,平津侯有爵位、無實權,卻有著老平津侯功績的蔭蔽,溧陽城內無人敢欺,是國丈的最佳人選,立平津侯府的女兒為後,實乃上佳之選。
尤其這位新皇後,比她姑母更知進退,不該碰的事情連問都不會問。
徐苓被他含帶滿意的眼神看得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努力維持端莊得體的表情,問道,“皇上說的這位大才子可是有真本事?”
皇後果然上道,成帝的滿意度再上一層樓,他點點頭,“確實,秦卿眼光向來不錯,此次舉薦的人善水利,有治水之能。”
成帝的語氣聽著對這人很是感興趣,一國興修水利,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沒有哪個皇帝敢不看重。
徐苓陷入沉思,若論治水能人能做的官職,那不就是都水使者了?
沒記錯的話,現任的都水使者姓陳,出自江淮陳家,而宮中也正好有位出自同家的陳美人,為玉漱宮主位,平日與栗八子多齟齬。
巧的是,這位陳美人前不久,也查出了滑脈。
她明白了,現任都水使者公務中並無差錯,要尋他的錯處以降職難免弄得前朝人心不穩,但從後宮入手便簡單多了,殘害皇嗣乃是死罪,成帝是要讓陳家做選擇。
保可能育有皇子的嫡女,還是保權力。
秦青是堅定的皇帝一派,他舉薦的人,皇帝必定要安插在各個實權位子上,所以陳家,別無選擇。
這便是政治了。
隻要夠冷靜,別人的陰謀,也能利用。
皇後長時間的沉默讓成帝知道,她已經明白了之後該怎麼做,既如此,走這一趟的目的便達到了,起身喚來隨身伺候的小黃門,即將跨過門檻時,說道,
“皇後辛苦了,早些睡吧。”
難免有溫情的男聲,讓徐苓猛地回神,她攏著外衫走近一身明黃的男人,用極輕極輕的聲音問他,“臣妾還有一事不解,想問皇上,栗八子那邊該如何打算。”
“欺君罔上,豈有生路。”
他說得很冷靜,冷靜地就像即將迎接死亡的那個人,不曾是他的枕邊人,也不曾懷過他的骨血。
徐苓想,兩年前,他是不是也這樣一言定了姑母的生死。
入宮的時間越久,她對姑母的怨恨便越少,宮裏的女人這般多,每天都有新麵孔,皇帝卻隻有一個,後宮的女子好比暗室裏的花,皇帝就是那水、那日光、那養分,長久不至,花便萎了。
有幾朵不想枯萎得太早的花,偷偷找了其他養分,不過是想像個女人樣活著罷了,又有什麼錯。
徐苓感覺到,再過幾年,她也會枯敗,會成為死在暗室裏的無數多花中的一朵,她卻不敢去找新的養分。
後宮女人呐,都披著張光鮮亮麗的殼,內裏多半腐朽罷了,饒是那分得最多養分林婕妤,誰又能說,她真如旁人嘴裏說的那樣,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