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節從冬至開始,就是肉眼可見的冷。
到了除夕那天,更是飄起了鵝毛大雪,呼嘯著的冷冽寒風吹得緊實的門窗哐哐作響,嚇得徐苓自起床後一直窩在正殿裏,一步都不肯邁出門。
竹塵推開門,看到的就是皇後娘娘縮在美人榻上品讀遊記的模樣,他眼角彎了彎,高聲道,“娘娘,禦膳房的人來了。”
“好,讓他們進來罷。”徐苓合上遊記。
“見過皇後娘娘,娘娘萬安。”禦膳房的人進了殿,目不斜視地在桌上擺好了盤,出鍋不久的食物香氣撲鼻,熱氣氤氳在桌麵上方,勾得徐苓胃口大開,等人走了,忙不迭地掀開被子起身。
“誒,鞋呢?”
徐苓背對圓桌跪在貴妃榻上,單穿了襪子的腳尖怎麼都找不到鞋口穿上,她扭頭找,發現原本放得好好的鞋子不知怎麼卡在了櫃子下。
她拉住貴妃榻的扶手,曲著腰身,伸腿去勾那鞋子。
奈何腿不夠長,白費一番力氣。
她掐著細腰,伏在榻上小口喘氣,剛想開口喚青書進來伺候,腳腕卻被人握住,用粉白絲線勾勒成的桃花白底繡花鞋,被人小心翼翼穿上。
“你怎麼進來了?”徐苓啞了聲。
竹塵單膝著地,白玉似的手拂開沾了灰的鞋麵,“奴才來伺候娘娘。”
他如今身子被養得是越發好了,原本亂草似的發和枯黃的手,一並都有了健康的色澤,尤其是那手,修長而骨節分明,握成拳的時候瞧著就勁道有力,徐苓有時候就會想,若非宮裏不許宮人著手飾,否則她定要賞個翠綠翠綠的玉扳指給他。
玉白的手指襯著碧綠的翡翠,定然和諧得叫人心曠神怡。
而眼下,這隻手卻在替她掃去鞋麵的灰塵,有些暴殄天物了。
“可以了,扶本宮過去。”徐苓傾身按住他的手腕。
因為晚上還有宮宴,徐苓隻寥寥用了幾口,便將午膳全賜給了宮人,其中當然也會有屬於竹塵的那份。
自打之前皇後娘娘賜下的綠豆糕因放過時壞了後,這是竹塵第二次得到皇後娘娘賞賜的吃食,吸取之前的教訓,竹塵端著餐盤暗暗下定決心,這次決不能放壞了。
謝恩過後,竹塵知道皇後娘娘要為晚上的宮宴做準備,於是上前告退。
“竹塵。”徐苓叫住他,鬢邊的金鳳流蘇墜子晃啊晃,好比她此刻的心,
“你準備準備,晚上宮宴,隨本宮一塊兒過去。”
竹塵手一抖,差點摔了手裏禦賜的菜,他驚訝地喊了聲“娘娘”。
好像他愈不平靜,她反而會愈冷靜,徐苓眼神微眯,擺出中宮的威嚴,威脅道,“怎麼,你不樂意?”
當然不是,竹塵在心底默默道。
他隻是不敢相信而已,宮宴上風波詭譎,參會的人隻會帶著身邊最信任的隨從前去,有佩環和青書在,他本不期盼,隻想著要替娘娘管好未央宮,等事後再向青書探聽宮宴上發生的事。
誰知,天大的好事,哐當一聲,砸的他差點連東南西北都找不著了。
“竹塵。”
竹塵久久不回話,還有神遊天外的趨勢,主位上的皇後娘娘不滿出聲,算是給他謝罪的機會。
在皇後娘娘跟前伺候久了,竹塵也慢慢學會了揣摩她的心思,於是幹脆利落地往地上一跪,舉在頭頂的餐盤紋絲不動,
“奴才得娘娘厚愛,一時難自禁,請娘娘恕罪。”
“嗯,知錯便好,退下罷。”
竹塵端著餐盤,邊走邊想,他們皇後娘娘啊,果然是個良善之人。
很快,建章宮的小太監來了,傳話讓徐苓打扮好後去建章宮,宮裏的宮宴,為了彰顯帝後恩愛,帝後二人常要攜手出現在眾人麵前,這次也不例外。
宮裏的宮宴擺在保和殿,保和殿是周朝曆代皇帝宴請肱骨大臣的地方。
因為不是普通家宴,徐苓換上了一身正紅的中宮禮服,長長的尾擺拖著約有一米長,衣麵上用暗藍色的絲線繡著“鳳棲於梧”的傳說故事,長長的尾擺是用暗黃絲線繡成的鳳尾,其羽翼豐茂,栩栩如生,恍然看去,鳳凰於飛。
發飾自也是取了正經鳳冠帶著,鳳冠上九鳳銜珠,其形態各不相同,冠中央一顆偌大明珠鑲嵌,當真是滿目生輝。
竹塵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盛裝的皇後娘娘,許是人靠衣裝,從前覺得近在眼前的人,竟一下讓人覺得遙不可及起來。
可那遙不可及的人,隻是稍稍朝他挑了挑眉峰,竹塵便又覺得,她還是未央宮裏色厲內荏的皇後娘娘,不過是換了身威嚴點的衣服罷了。
換上了嶄新太監服的小太監,彎著腰走上前,攤開紋路纏纏繞繞的手心,“娘娘,咱們該走了。”
鳳駕一路從未央宮走到了建章宮,成帝還在忙著批奏折,每逢春節,大臣們有年假可休,皇帝卻是沒有的,有時候呐,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的同時,也意味著筆耕不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徐苓沒讓太監通報,反倒由太監領著去了休息處,品著底下人新獻的茶,等著成帝出現。
關於成帝,徐苓讀不懂,才入宮沒多久的小太監,就更不懂了,他唯一與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有過的接觸,就是皇後娘娘感染風寒時,建章宮大太監親自送到未央宮的幾塊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