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寢時分,徐苓取了成帝喜歡的檀木香點上。
檀木香香氣濃厚,每次點了都讓徐苓難受地睡不好覺,第二天早晨妃嬪請安,看見皇後娘娘眼下遮都遮不住的青色,等回去,各宮的賬冊上,不知要劃去多少瓷器。
彼之蜜糖,我之□□,別宮想方設法地承雨露,她卻是絞盡腦汁地躲開。
縱使和成帝做了近兩年的夫妻,親密事兒也有過,但無論徐苓如何說服自己,她始終無法徹底放下倆人從前的姑侄關係,姑母雖害徐家差點滿門抄斬,害她別無選擇,但在世時對她,對哥哥卻是真的好。
姑母膝下無子,把哥哥和她當做了親生孩子對待,有什麼好的珍奇的玩物兒,都會往平津侯府送,她想辦宴會,姑母就派了身邊最得臉的嬤嬤來給她撐場子。
徐苓曾以為,祖父走了,隻要姑母還在,就算母親看得再嚴自己也會是溧陽城裏最自在的姑娘。
“皇後在想什麼?”
成帝穿著寬鬆的寢衣躺在床榻上,柔軟的枕頭抵著腰背,檀木的香氣鑽進熱浴後舒張的毛孔,舒服地他昏昏欲睡。
寢殿的窗沒關嚴實,風漏進來吹著有些冷,徐苓趕緊跑去把窗合攏,道,
“今兒昭陽長公主生辰宴上,臣妾瞧見了淮安郡主。”
成帝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道,“淮安是皇姐親女,皇姐的生辰宴她當然會在。”
“可皇上,臣妾是在那戲台子後麵瞧見的淮安郡主。”
“戲台子後麵,”成帝坐直了身子,擰眉問道,“她去那兒做什麼?”
徐苓在成帝身邊躺下,寬大的床榻一人各占一邊,誰也碰不著誰,“不瞞皇上,臣妾曾與淮安郡主有過來往,後來因母親管束才慢慢斷了。隻記得淮安郡主是溧陽城最活潑有趣的人兒,交友甚泛,整個溧陽就沒有她不認得的人。”
聽了她狀似羨豔的話,成帝陷入沉思,什麼叫整個溧陽就沒有淮安不認得的人?
溧陽雖為都城,顯貴遍地,但慕名而來的三教九流亦是不少,淮安與這些人交好,到底是真天真,還是另有算計,送淮安和親匈奴,他能看住長公主府的動靜,卻沒法麵麵俱到地管那些三教九流之人如何作想。
和親事關重大,他決不允許出現任何紕漏。
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徐苓捏著被角靠近神情冷肅的成帝,“時間不早了,臣妾伺候皇上歇息吧。”
“好。”成帝捏住她伸向自己的手,細細把玩。
徐苓喚守夜的佩環進來熄了燭火,未央宮昏暗一片。
佩環走出正殿,外邊細細密密地下起了小雨,見梔子花叢旁蹲著的人還沒離開,她取了油紙傘走近勸道,“皇上和娘娘已經歇下,這邊有我看著,公公不如回去罷。”
竹塵看了眼她放在花叢旁的油紙傘,沒有說話。
佩環急了,邁步擋住他死死盯著正殿窗戶的眼睛,“公公上回挨的板子傷還未好全,叫雨一淋,傷口難免反複。公公且聽我一句勸,回去歇息吧,娘娘的性子咱們都知道,說了不見就是不見,就是淋雨跪上一整天,不過無用功。”
竹塵還是不吭聲。
佩環也是有脾氣的,好說歹說都沒用,當即叫來兩個摩拳擦掌的小太監,一人一邊架起竹塵,軟的不吃,她就用強的,扛也要把人扛走。
“竹塵!”
眼見竹塵抬起手肘,生生把兩個小太監打出一丈之外,佩環壓著聲音恨恨罵道,
“皇上還在,你鬧出如此動靜是想讓娘娘受責罰嗎!”
受責罰,他怎麼會想要她受責罰。
竹塵收了拳,也鬆了全身力氣,耷拉著寬肩往背向正殿的方向走,他隻是想和她說說話而已。
她都已經多久沒和他說過話了啊。
人走得瞧不見了,佩環從錢袋裏拿出幾塊銅板扔給躺在地上捂著肚子喊疼的兩個小太監,道,“拿著錢,私底下尋太醫令看看去。”
拿了錢的小太監頓時不疼了,一軲轆起身,點頭哈腰地說好話。
陪皇後娘娘入宮以來,佩環什麼好話沒聽過,這會兒也隻是擺擺手,讓兩個小太監退下了。
說起來,這人與人的運道真是奇怪,守規矩會說話的,可能一輩子都隻能做個雜掃奴才,固執放肆不懂尊卑的,倒是一飛衝天,成了誰都惹不得的掌事公公。
可惜啊,佩環曾見過老平津侯的功夫,竹塵剛剛出手的仗勢,在她這個外行人看來,竟也沒比老平津侯遜色多少。
所以說人之運道,參不透的。
就如當年,她伴著小姐入宮覲見先皇後時,誰能想到會有後來這些事呢。
另一廂,竹塵回了屋子,天色已經很晚,他卻了無睡意,跑去屋前的梨樹下用鐵鍬鏟土,鏟到一半,看著腳下烏漆嘛黑的洞,才想起來原本埋著的兩大壇子桃花釀,一壇因他醉酒而被皇後娘娘倒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