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因為布條被皇後娘娘卷進了手心。
他的臉,比烈夏的紅日更勝一籌,可屋裏太暗了,皇後娘娘看不到。
徐苓端坐著打量小太監,宋箏說他武技超群,她信,說他性子陰狠,她不信,即便看到了寫著自己生辰八字的巫蠱布條,她還是不信。
可是為什麼呢?
宋箏和他無冤無仇,用這麼拙劣的方法去汙蔑宋箏,付擲他到底圖什麼,徐苓想弄明白。
布條漸漸染上手心的溫度,徐苓閉了閉眼,動作的手在碰到果盤的一刹那停下,
“為人臣者最忌諱擅作主張,付擲,你犯了大忌,隻要本宮想,足以要了你的命。”
她鮮少用上位者的口氣與他言說,即便被他氣得怒上眉梢,也不過說兩句扔他喂狗的恐嚇話,但這一回,他的手伸得太長了,伸出了未央宮,觸及到了各方利益,徐苓就是想護,也不得不狠下心,她凝視著背脊稍曲的人,開口讓他走到自己麵前來。
有些人生來就是不甘於人下的狼,徐苓見過不少這樣的人,而付擲,是其中最難馴服的那一種,他的身體永遠像一張拉滿的弓,箭頭可以指向任何方向,包括他臣服的主子,徐苓不是合格的馴獸人,付擲這樣野心勃勃的狼崽子落到她手上,隻會成為牽引她行事的韁繩,明麵上看著,她是主,仔細想想,哪一件事,最後不是都隨了他的心願。
“跪下。”
她指了指地,付擲乖乖地跪好,沒有一絲不甘。
“說罷,為何要對付宋箏,本宮這回隻想聽真話,但凡說了一句假話,就收拾收拾包袱離開皇宮,本宮不與你玩笑。”
聞言,挺著腰板跪著的小太監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向來恭敬有佳的麵上出現恨之入骨的仇意,但不是對徐苓,
“娘娘用了絕嗣藥,是皇上逼的,對嗎?”
瓜果的汁水濺了一袖子,徐苓愕然低頭。
付擲趴到桌底幫她撿起被捏出小坑的枇杷收進手心,“娘娘想問奴才怎會知道,是從別莊回京那天,為娘娘止疼的大夫所說。”
指腹嵌進軟爛的枇杷肉,他回憶道,“大夫說娘娘宮體寒涼,奴才便以為是避子湯作的祟,豈知,讓你月月苦成那般模樣的,隻有大陰大寒的絕嗣藥。”
“娘娘,奴才的主子隻有娘娘,誰敢害娘娘,便是皇帝,奴才也要叫他血債血償!”
付擲溢出血色的眼叫徐苓呐呐起身,“你瘋了!那是皇上!”
夕陽西沉,灰暗厚重的雲層漸漸占據溧陽城的上空,暖紅的日暈消失在西山後,明暗的交界線在深赭色窗欞邊擺著的青花瓷花瓶上慢慢消失,被黑色陰霾覆蓋的小太監抓住滾金裙邊的一角,徐苓轉頭,不敢看他那雙隻有自己的眼睛。
“皇上又如何,娘娘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沒有百姓便沒有朝堂,沒有朝堂便沒有君王,娘娘不是問西大街上與奴才一塊劫食的人在何處嗎,就是如今受皇上重用的立武將軍——鄧萬生。皇上忌憚將臣,韓忠必不可能再回涼州,其餘將才皆有世家背景,惟鄧萬生布衣出身,有他相幫,娘娘在後宮,必定順風順水!”
“娘娘,鄧萬生重情重義,對宋箏有深情厚誼,奴才方才已出宮告知於他宋箏境況,隻要娘娘將奴才狠狠懲戒一頓,再放過宋箏,礙於恩情,他日後必然會護著娘娘。”
他說得口幹舌燥,得不到徐苓的回應也不著急,拽著裙角的手像寄人籬下的藤蔓不斷網上攀,野狼的眼裏竟然氤氳出一股淚意,徐苓不期然想起兒時哥哥贈予的短尾貓崽子。
“皇宮好不自由,娘娘不是說過等皇上沒了,就帶奴才一塊兒去行宮住,到時候無論是好漢山還是平湖水,奴才都要陪著一塊兒去。”
“娘娘,”
攥著巫蠱畫的手被熱意覆蓋,徐苓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她想抬腳踹開他,叱他放肆,讓人拖他出去砍了冒犯的手,但她竟然沒有避開,任由這股熱意傳到心頭,讓即將破土的渴望生根發芽。
“奴才藏不住了。”
不倫的愛意藏不住了,逆天的恨意也藏不住了。
付擲仰頭看著珠玉一般的人,握著她的手愈發收緊。
徐苓沒再問什麼,生近二十年,荒謬的事一件接一件,最荒謬的就擺在眼前。
不對,還有更荒謬的。
冰涼的玉佩貼在付擲額前,墜子上的燕青流蘇刮擦著眉間,瀲灩紅唇離他的隻有一指之遙,相握的手指頭縫裏都是黏膩的汗意。
付擲感受她發燙的呼吸,並不比自己緩上多少。
“殿外的梔子花要開了,幫本宮照看好它。”